阳光明媚,山风也暖。

余笙的声音很随意,就像是在问顾濯这粥好不好吃,不喜欢我再给你做别的东西吃吧。

顾濯安静片刻,十分认真地尝了一口那个色泽诱人的咸鸭蛋,感受着味道在舌尖轻轻绽放开来,道了声好。

然后他发现这似乎有些冷漠,端着粥碗转身望向坐在窗畔的余笙,看着那侧放在胸前的蓬松麻花辫被阳光染成金色,仿佛油画里的事物。

他看着她问道:“去哪儿?”

“都可以。”

余笙微仰着头,凝望着天边的云,没有看他。

顾濯想了想,说道:“那就先从我们熟悉的路开始?”

余笙似是来了兴趣,歪着脑袋望向他,说道:“南齐的那些画舫还在吗?”

画舫上有悦耳的丝竹之音。

还有许多穿着单薄舞裙的漂亮姑娘。

以及那彻夜不休的灯火与笙歌。

顾濯心想这的确不太适合故地重游。

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遍,神情诚恳说道:“其实我指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片沙滩。”

余笙微微一怔,眼里满是意外,问道:“你何时有了去看鸟屎的爱好?”

……

……

在白帝山的另一面,裴今歌临崖而立。

阳光落在她的颜容上,没有带来太多明媚的温暖感觉,眉眼间依旧是冷淡与疏离。

站在远处的太监首领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很难不生出怀疑的情绪。

只是想到如今的裴今歌已然成就羽化之境,不再是过去那个和他同境界的晚辈,所有的这些情绪便只能被埋没在内心最深处。

然而再如何隐藏,太监首领依旧忍不住生出一种荒唐的感觉。

无论四年前还是如今,大秦依旧如日中天,是整个人间毋庸置疑的统治者。

与之相比,观主死后的道门已经孱弱到极点,只要皇帝陛下说出那句话,如清净观和太始宫随时都能被大秦的铁骑碾压为尘埃。

在羽化众人近乎尽数死去的现在,修行者对世间局势的影响被降低到从未有过的低点,从这个来看,大秦对世间的统治力甚至更上一层楼。

这些都是事实。

太监首领再是清楚不过。

但他却毫无道理地生出一种……所有的这些繁花着锦都是假象,大厦倾倒或许就在下一刻的强烈预感,而这种感觉的源头无疑是顾濯。

讽刺的是,大秦这个帝国里最重要的那些大人物们,却在不留余力地保护他。

裴今歌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我要走了。”

太监首领醒过神来,意识到长公主殿下和顾濯已经离开白帝山,来到她的身旁,恭敬问道:“您要去哪?”

裴今歌说道:“神都。”

太监首领很喜欢这个回答,神色不变,说道:“您想见皇帝陛下?”

“是,但不止如此。”

裴今歌望向神都的方向,说道:“我准备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顺便见见她。”

太监首领沉默片刻,问道:“皇后?”

“要不然呢?”

裴今歌微笑说道:“我站在这里想了这么久,还是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些年来到底在为什么辛苦为什么忙,那不就只有当面问清楚了吗?”

……

……

大秦南方的夏天向来酷热,绝大部分地区便如身处铜炉中受火炙烤,就连晚风也带着抹不去的燥意,才下眉头,又至心间。

在这烦嚣世间里生活,人们很难不喜欢带来凉意的水,无论云梦泽还是东海或南海,夹杂着咸味的海风总归是要来得更加清爽吧?

离开白帝山后,顾濯和余笙坐上马车开始一路向东,迎着愈发毒辣的阳光或者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听着沿途的蝉鸣与入夜后的蟋蟀声……时光渐慢,渐温柔。

在最初的那些天里,两人的话其实也不多,毕竟都是习惯安静的性情。

不过余笙有了新的爱好——画画。

途中偶遇好风景时,她总是会让马车停下来,指使着顾濯如何成为一个合适的画中人,而这往往就是一个午后甚至更多的时光。

入夜后,顾濯则是入山下河摘来野菜与新鲜的鱼儿,无论做什么都很好吃。

如今的他已经解开三问中的第一问,不再是那个孱弱与普通人无异的绝代魔头,而是一位在事实上再次步入归一境的真正意义上的强者。

很可惜的是,他依旧没能再次听到过往的那些声音,好在他总是能在某些时刻感知到它们的存在,比如那头的山菜生长得更好,有菌菇被埋在这里,以及……那些总是主动上钩的鱼儿——余笙现在已经彻底放弃钓鱼这项爱好。

这趟旅途的伙食如此美好,与万物的无声相助有着离不开的关系。

只有一件事让顾濯稍感无奈。

当他和余笙并肩而坐,说着那些或有或无的闲话时,总有那么几缕风不愿停息,月色也偷偷地透过层云,洒落在马车旁。

“还有几天的路程?”

“后天。”

“这路太难走,明天得要弃了马车。”

“我也没想到一百多年过去,还是没有太多的区别,几乎一样的荒芜。”

“说明当初的我确实花了不少心思挑选。”

余笙的嗓音清淡如水。

顾濯想了想,换了个话头,说道:“无忧山真的很不错,无论是当年能找到我和你,还是沧州城里的北斗注死剑阵,还有求知。”

余笙有些好奇,问道:“夏祭谁赢了?”

顾濯心想这未免有些太跳跃。

“当然是叶依兰。”

他以客观语气阐述道:“我亲自指点过的人。”

余笙忽然说道:“求知的确难得可贵。”

顾濯说道:“像他这样的年轻人的确很少。”

“是啊。”

余笙仰起头,望向隐在云中的月色,似是感慨说道:“而且除了求知,其余恰好都是姑娘家呢。”

顾濯不说话了。

余笙起身,往车厢走去,声音微冷说道:“我要休息了。”

顾濯心想这是第几天了?

白帝山上重逢以来,两人至今还是没能同床共枕。

他对此虽无太多执念,但也难免有些怨念,以及想念。

顾濯是这样想的。

坐在马车里,与他仅有一块木板之隔的余笙,也是这么想的。

……

……

步入南齐的地界后,顾濯和余笙弃了马车,心血来潮地绕路去了一趟琅琊山。

秀湖真人死得太过干净,无论生前还是身后名都没有和天命教扯上关系,那些曾经请他指点过迷津的达官贵人们自然不需要避讳,甚至还让他留在琅琊山上的事物被保存得极好。

顾濯得知此事,再是高兴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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