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外,门楼上下,唯余寂静。
顾濯的身影在明媚阳光中,若隐若现,似真还虚。
他很有礼貌地等待着,静静地看着皇后娘娘,找不出半点着急的意味。
不知道过去多久后,城门楼上的沉默被打破了。
“你的出现不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有想过你会来到我的眼中,在旁人看来你高深莫测至极,但我始终认为你是一个极无聊的人。”
皇后娘娘顿了顿,神情冷淡说道:“但我的确没想到能来去自如。”
接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嘲弄说道:“可是你居然打算和我聊天,还摆出这一脸温和慈祥的无趣模样,便不觉得自己愚蠢吗?”
顾濯听着也不生气,问道:“你想我出手杀你?”
皇后娘娘笑了笑,笑容里满是强硬,说道:“你我本就只有生死之事。”
顾濯看着她,平静说道:“你害怕了。”
场间的寂静变得更加沉重,气氛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深处,令盛夏朝阳洒落的光芒如同虚假事物,无法带来任何的温暖。
很多人甚至紧张到忘记呼吸,处于渐重渐沉的极度恐惧当中,身体开始发冷发颤。
其中最为紧张的不是广场上的平民百姓,或者稚嫩的年轻人们,而是站在城门楼上的朱紫公卿,因为他们正身处深刻的绝望里,惘然想着连神都大阵都无法限制魔主,那自己还有什么活下来的可能存在呢?
是的,还有皇帝陛下。
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他们又怎会不懂?
“害怕吗?”
皇后娘娘似乎真正冷静了下来,微笑说道:“死亡当然是值得恐惧的事情,然而它不是恐惧本身,便不值得让我恐惧。”
顾濯摇头说道:“可是你害怕失去。”
皇后娘娘笑容微僵,没来得及开口,又或者是她知道言语没有意义。
“谢应怜无法证明你和盈虚存在的关系。”
顾濯说道:“我可以。”
皇后娘娘敛没笑意,面无表情问道:“谁信?”
事实的确如此,人们听着顾濯所言,心中只觉得极度的荒唐,可笑至极。
就算如今重回百年前道门未与大秦开战的那段和平岁月,同样不会有人接受这句话,因为这是大秦的内政,容不得任何外人干涉!
这和事实已经没有关系。
这是一个帝国的底线所在。
广场上传来人们的狠毒咒骂声,内容无外乎都是你以为自己是谁,诸如此类。
站在最前方的叶依兰仰着头,看着顾濯的眼眸里满是担心。
就连谢应怜也无法理解。
她之所以指控皇后,归根结底是走投无路后的被迫选择。
这不该是顾濯的选择。
无论动手杀人,还是别的什么都好,总归要比这更为可行。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个决定。
就在这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说话那人应该是极为憔悴的,虚弱的,然而话音里流露出的那些癫狂笑意,却让人无法不望过去。
只是一眼,整个世界都陷入沉默了。
“我信。”
白浪行拾阶而上,来到城门楼,对天下人说出了这两个字。
……
……
过往百年,白皇帝春秋鼎盛,境界更是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人。
除非他自行萌生退位念想,否则这人世间谁有资格让他让位?
故而对政局稳定最为重要的继承人问题,从未出现在白皇帝治下的大秦中,他那屈指可数的子嗣在年幼启蒙时从母亲处接受的教育只有两个字——不争。
无论大皇子还是二皇子,都把不争二字铭刻在生命中,早早便决心在享受奢侈生活的途中寻觅美好,不愿与朝政扯上哪怕一丝的关系。
直到白浪行的出现,这位三皇子由于母亲早逝缘故,对自己诞生出极高的期望与要求,而在白皇帝的默许之下,他甚至远赴荒原以风雪磨砺自身,表现出相当明确的进取意味。
如果不是他在上届夏祭中败给顾濯,他的人生本不该是如今这般模样,更不该憔悴如斯。
以至于人们在长时间的沉默与震惊过后,才迟疑着确定他就是他。
是大秦的三皇子殿下。
“我信。”
白浪行重复说道,死死地盯着皇后的眼睛。
有人从错愕中醒过神来,试图开口怒斥他的愚蠢,质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然后意识到他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是谁才会做出这种决定。
皇后沉默了。
顾濯说道:“看来我们可以继续了。”
白浪行转过身,眼神复杂至极地看着他,声音沙哑说道:“那就继续。”
“你在甘叶寺当过尼姑,带发修行,师父是一名法号叫做渡海的僧人。”
顾濯看着皇后说道:“而这一切是盈虚的安排。”
皇后面不改色,维持着冷静。
早在那年春天时候,她就从顾濯口中听到过甘叶寺和渡海僧,判断是司主故意留在巡天司卷宗上的痕迹。
为此她就像谢应怜设想那般,在暗里翻阅过相关的卷宗,而当她未能发现相关的字眼后,又主动篡改或者说添加,留下自己与盈虚与天命教勾结的虚假记录。
之所以如此,为的是防备当时执掌巡天司大权的顾濯试图对付她……只是那时候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顾濯竟然就是魔主本人。
曹公公睁大双眼,愤怒地看着白浪行,怒喝斥道:“像这样的胡言乱语,我随时都能说一大堆出来,你身为陛下最为看重的子嗣怎么能愚蠢到相信这种话啊?”
白浪行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去理会。
顾濯看着皇后说道:“盈虚把你送进神都后,你和挽衣的生父在意外中相爱,为此你请求盈虚放弃原定的计划,即把你送到白皇帝的身边,转而去和那位林公子成婚,但你同时也做出承诺自己依旧忠于天命教,最终盈虚同意了……”
皇后忽然说道:“这就是你要说的故事吗?”
“是否有些过于无趣了?”
她嫣然一笑,问道:“同样的情节,你完全可以放在任何一个与陛下有着亲密关系的人身上,我以为你该证明的是我和天命教存在着怎样的利益勾结,如何里应外合欺上瞒下。”
顾濯自顾自说道:“很遗憾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在你为那林公子诞下挽衣后,你却发现自己所拥有的幸福日复一日地变得虚假。”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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