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前一片死寂。

人们连哗然都忘记了,怔怔地看着站在城门楼上的谢应怜,觉得好生荒唐难以置信。

皇后娘娘没有表示,曹公公却已愤怒到极点。

他瞪大双眼,盯着那些在有意无意中挡住自己前进道路的官员们,低声怒喝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知不知道这在发生什么事情!”

谁也没有回应这句话。

站出来的官员们仿佛没有耳朵的雕像,以磐石般的沉默表明自己的态度,又或者说是关于昨日夜深时分那场变故的强硬还击。

——求知险些死在谢应怜剑下,紧接着又被送进道狱中,而这一切未曾经过任何的商议,都是专行独断,官员们如何能没有意见?

更重要的是,那道钟声就像是梦魇,连带着冬日那日神都千万楼宇沦为齑粉的画面,不断反复出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根本无法被忘却。

官员们早已隐晦交换过看法,确定彼此可以暂时放下过往的立场和矛盾,在限制皇后娘娘再继续胡作非为上这件事上达成一致。

只不过在原先的假设中,这是夏祭结束后的事情,是一场漫长的斗争。

然而计划本就是随时都能改变的东西。

况且此刻站出来的人是谢应怜。

……

……

不等城门楼上的诡异气氛为人察觉,皇后娘娘的声音响了起来。

“何必在今日抢别人小姑娘的风头呢?”

她的神情依旧是平静的,语气是那般的温婉,以至于她显得那般风轻云淡。

仿佛谢应怜这足以让当朝任何官员万劫不复的指控,对她而言就是一位小姑娘闲着无聊弄出来的闹剧,不值得给予任何多余的情绪。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皇城前的安静被喧嚣声打破,还未来得及健忘的民众们愤怒地看着谢应怜,想起她替魔主给予这个世界威胁的事实,回忆起她是谢家余孽的事实。

“死全家的白痴玩意儿,今天不是你放肆的日子!”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凭什么指责皇后娘娘,你才是那个和魔主沆瀣一气的人!”

“贱人,皇后娘娘已经饶你一命了,你居然还能不识好人心到这种程度!”

“你是不是被魔主用豆汁灌屁眼给灌到脑子里去弄傻了啊?”

不同的怒骂声先后响起,比这更为肮脏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不断出现,真实展现出每一个人的怒气。

谢应怜好似身处狂风暴雨中。

如果不是城门太高,皇后娘娘与满朝公卿都站在她的身旁,此刻想来要有很多人付出比咒骂更为直接的行动来对她,让她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怒意。

皇后娘娘的眼神依然温柔,不曾受到影响。

谢应怜很清楚,这就是她所希望看到的事实。

得不到当然要毁掉。

“我该说您骄傲,还是说你狂妄呢?”

“你喜欢就好。”

皇后娘娘洒然一笑,说道:“但在世人眼中,答案早已分明。”

谢应怜不再看她,望向曹公公,说道:“德秋思死之前先是咒骂求知,接着是作为娘娘走狗的你,最后是这个世界。”

曹公公自然不会回应。

谢应怜感慨说道:“有时候我都忍不住好奇,你这太监,效忠的到底是皇帝陛下,还是这个鸠占鹊巢的皇后娘娘。”

曹公公冷笑着,还是沉默。

下一刻,他的面色倏然微白。

谢应怜的声音落入所有人耳中。

那是精确到年月日的指控。

关于上届夏祭时候,皇后与司主来往的具体细节,被留在卷宗和起居录上某些不起眼的地方。

巡天司是站在阳光下,却根本见不得天光的一处衙门。

谢应怜此刻所做,就像是把道狱给搬到太阳底下,让所有人都见到那些本该在黑暗里的污秽往事。

咒骂声渐弱,渐无,渐淡。

皇城前只剩下一道声音。

……

……

“证圣三十八年至四十一年,在这短短三年间,你与司主间的来往可谓是密不可分,而去年冬天你却让曹公公携带圣旨赶往沧州,在司主死后当众宣读他的罪状,随后就是抄家灭族让事情翻篇。”

“您和席厉轩席司主的关系密切的最好证明,其一是证圣三十八年冬,裴今歌司主被赋闲之前,您与席厉轩有过一次会面。”

“证圣三十九年春天,当监正之死在朝野间掀起狂澜,令您倍感困扰甚至焦头烂额的时候,席厉轩事前毫无预兆地决定归老,无论他为何做出这个决定,最终的受益者就是您。”

“如今席厉轩已死,他留在这世上的血脉大概也都死绝,您凭何置身事外?”

……

……

“还有吗?”

皇后娘娘的语气如旧淡然,听不出半点慌乱:“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今天天气如此美好,可以把事情都拿出来晒晒。”

她顿了顿,接着补了一句话:“剖腹自证着实意见是愚蠢到极点的事情,我为什么不阻止你说这些话?当然是因为我很乐意借你来为自己变得清清白白。”

皇城前的人们清楚地听到皇后的声音,沉默不再是压抑的。

谢应怜眯起眼睛。

皇后娘娘微微笑着,再是端庄大气不过,说道:“我和席厉轩的关系的确不错,因为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要是连这都做不到,如何能让大秦变得更好呢?”

谢应怜没有说话。

皇后娘娘自嘲说道:“讲句犯忌讳的话,席厉轩作为巡天司的前司主,无论境界还是手段心智都近乎无可挑剔,活着的他远要比死去的他更具有价值,我若是能处理他的事情上来得更加理智,便该让他好好地活下来,而不是宣布他有罪,让他去死。”

话音落下,人群骤然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可这世间总归是要讲道理的,我想,像我这样不再年轻的人,能为年轻人做的最好事宜,是让这世界仍旧留有黑白的界线,不至于全是混成一团的灰色。”

皇后娘娘看着谢应怜,对世人说道:“这就是我让席厉轩去死的道理,你满意吗?”

听到这句话,皇城前再一次陷入沉默。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时的沉默却是敬仰与感动。

那些年轻稚嫩的面孔已经在热泪盈眶。

叶依兰茫然地看着身旁的同龄人,不知所措。

她总觉得皇后的这些话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但却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有种被海水淹没的窒息感觉,身体都在盛夏的阳光中生出强烈的寒意。

就在这时候,谢应怜伸出手,开始鼓掌。

“何必现在就给我掌声?”

皇后娘娘微笑说道:“我记得先前你对我的指控里,还有我和盈虚以及天命教勾结在一起这回事,反正今天都已经聊开了,那就把这事继续聊下去吧。”

谢应怜没有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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