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

月圆夜,月亮大的出奇。

蓝色的光把世界照的阴冷阴冷的。

听英国人说月亮是不会发光的,它只是反射着太阳的光。

琴芯不信。

琴芯已经二百年没有睡过觉了,或者说她从来没有睡过觉。她说月亮陪她的时间比太阳陪她的时间还要长,所以她懂月亮。

她说月亮和太阳一样是会发光的。当人遇到好事时,太阳会出来照下让人愉悦的光。当人遇到坏事时,月亮就负责照下抚慰忧伤的光。

院子里被打的稀巴烂,琴芯没有心思整理。

胡乱散落在地上的藤架,被砸得粉碎的竹椅子,还有一个装满水的大缸。

缸里的水面映出一个又大又圆的月亮。

“啪”水面的月亮一下子被琴芯用水瓢拍的粉碎。

“啪,啪”又是两瓢。

琴芯今晚不喜欢月亮。

片刻后看着水面又圆了起来的月亮,琴芯叹着气端起打好水的水盆进了屋里。

“师兄,该换药了。”

屋内烛火摇曳,黯淡昏黄。

“师兄,伤口还疼吗?”

“师妹,伤口不疼。”施德基坐在椅子上,笑笑回答道。

“那你不要无精打采的嘛,啧啧啧,你看,伤口都化脓了。”

“你伤得这么重,三日后不会真要与那人比试吧?”

“对了,你说那人真的是传说中的‘少年将军陈玉成’吗”

“那人真好,不但帮你教训了那士兵头子,还把银两都还给了我们。”

“那如果他真的是陈玉成,师兄你能打过他吗?”

“师兄,你怎么不理我?”

琴芯围在施德基的身边,问题像大珠小珠一样噼里啪啦的落在玉盘。

“师妹,师兄有些困了。”

琴芯怔了一下,大眼睛像失了焦一样在屋里漫无目地的看来看去,好像是三岁小朋友第一次听到死亡的样子。

“师兄,困,是什么感觉?”琴芯也坐了下来。

施德基沉思良久,他心里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

“人若困了,就是该休息的时候了。”

“师兄,两百年来我从未见你困过,你也从未休息过。今日你若困了便去休息吧。”

“此事并非寥寥几句便能说得清楚。你可知你我并非普通人类?”

“当然,你我族类寿命绵长,且无需睡眠。”

这两百多年间,一代又一代人类在她注视中生老病死,她早已见识过世事多少无常,感受过人间多少疾苦。

“你只说对一半。我族名叫伊吉吉,本有万年寿命,但在世代与人类结合后,现仅存几千年寿命。

我族虽无需像人类一样每日睡眠补充精力,可我们的精力是有限的,也要靠睡眠补充。”

琴芯聪慧,大概看懂了施德基黯然神伤的表情。

“你要去睡觉了吗?”

“我本可再多陪你几年,可这伤...消耗掉了我仅存的一点精力。”

“那琴芯就变成孤儿了...”

“不会的,师兄又不是不会醒。”

“是不是要很久?”琴芯的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可施德基听见了。

“可能要很久。”施德基面无表情,眼睛却一直望着琴芯。

琴芯在英国人的教堂里听神父用钢琴弹过一种曲子,他们说叫做小调,这曲子好像有种魔力。

她第一次听的时候,窗外的晴天好像骤然下起雨。

细雨绵绵,树上的叶子跟着雨一直落下。

远处的湖水也突然干涸,再渐渐被落叶填满。

那种心不跳了一样的忧伤,她现在还记得。

当琴芯看向施德基干净而细长的眼睛时,那双

眸子像是弹起了小调,屋子里瞬间就被忧伤的音符填满。

“一个月够吗?”琴芯小心的问。

施德基没有回答,眼神却移开了。

“一年?”

“十年?...”眼泪已充盈眼眶。

然后是漫长的沉默。

“算了,要什么期限...”黄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你睡多久我都守着你。”

琴芯擦了一下眼泪,嘴角强挤出一丝笑容。

“琴芯长大了。”施德基轻轻抚着琴芯头发。

对于施德基而言,琴芯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几百年来,他成过几次亲。

既娶过青楼的花魁,也做过宰相的驸马。

曾经有多轰轰烈烈,刻骨铭心,人类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就让他有多绝望。

施德基知道师傅钟爱云游四海,实则是去天南海北的寻找同类。直到那天师傅抱回一个襁褓中的女婴。

师傅高兴坏了,抱了三天没放下过。

师傅说此婴儿血统纯正,没有过多和人类融合,经过这么多年的寻觅,我族的血统终得以延续。

施德基看着这个女婴,打心里为师傅高兴,也深知他和这个婴儿身上担负的使命。

“琴芯,师兄定会尽全力打破眠障,早日苏醒。”

施德基依旧轻抚琴芯的头,眼神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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