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胜讷然,想要凭着经验拔下曲尘花胸口的白刃,却听曲尘花虚弱地笑道:“陛下,我早就算好了下刀的位置和深度,这刀已经切断了我的心脉,但它一时之间却要不了我的命,现在我的心脏要借助着这把刀的连接来供应血流。这你若拔了这刀,曲尘花瞬间便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宇文胜和沈弗霜皆是心痛如割,那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人儿,这一刻便一点点丧失着生气。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沈弗霜上前紧紧拥抱住曲尘花,试图用尽全力给予曲尘花一点温度。
沈弗霜道:“为什么......”
曲尘花躺在二人的怀抱里气若游丝:“陛下,沈姑娘,我知道,你们经历了这么多事,很难再对人间投以深情。但你也要相信,世界上,这么多人,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坏人……”
曲尘花额上渗出的汗珠被沈弗霜轻轻擦去:“这刀上淬了毒,是曼荼罗花毒。这毒一但进了人体,便无药可解,它的毒性没有那么快,它也凭着麻醉和致幻的功能,延缓我的生命......就让我最后和陛下、沈姑娘说说话吧!”曲尘花道:“这世上,有些人,可以同甘,但不能共苦,有些人,可以共苦,但不能同甘......我曾经爱过一个人,他叫柳梦生。我不知柳梦生是哪一种人,我想我也不该去定义他,可我还是难以平复心中对他的种种情感。初相识的时候,我们情投意合,他曾为我画眉点绛,我们也曾赌书破茶。我以为,他会是我今生今世的缘,可我发现,他渐渐开始拿着我的身价与人炫耀,这让我心里很是难过。我不知,他所爱的,究竟是我这个人,还是附加在我身上的这些名头!人不可能一直身处高峰,我怕哪一天我失去了这一切,他也不再爱我。何况,以前的女子,嫁汉是为了穿衣吃饭,而我可以自食其力,不依赖于他。既然真心难求,我也不要这假意!所以,我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记得我刚来玄武城的时候,身无长物,只是略通一些乐器歌舞。而我的这些才艺,在人才济济的玄武城,黯然无色。我一时之间谋不到生路。是曹妈妈收留了我。曹妈妈如我生母的一般待我,甚至散尽千金为我求师学艺。我的技艺飞升,离不开曹妈妈的调教和付出。如今曹妈妈死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要去那阴司侍奉曹妈妈......”
曲尘花的周身,又被淋漓的汗布满。她挣扎道:“陛下,沈姑娘,你们将曲尘花放开,曲尘花还有些心愿未了。”
宇文胜和沈弗霜把曲尘花扶到了象牙床上,曲尘花颤抖着指向妆镜台,道:“沈姑娘,你帮我把那个胭脂盒子拿来。”
沈弗霜赶紧取了盒子递给曲尘花。曲尘花缓缓打开胭脂盒,将压实在其中的曼荼罗花膏扣了一块出来涂抹在自己的脸上。一会儿,那麻醉的快感便渗遍了全身。曲尘花在黑暗中摸出匕首,从自己的颧骨处下刀,割开了一个口子。她沿着皮肤的机理,生生将那那一张风化绝代的芙蓉面给撕了下来!她一手将自己的面皮交给宇文胜,一手取下腰间紫音舫的腰牌和钥匙放入沈弗霜的手中:
“陛下,曲尘花知道你深谙易容之道,请你把我的面皮为沈姑娘制作成人皮面具,暂且度过眼前的劫难。沈姑娘,这紫音舫今后就拜托你来打理了,常言伴君如伴虎,经营紫音舫比你在九夜司干或者在城主身边做事会舒坦许多,你就假扮我的身份在紫音舫上生活......我见陛下和沈姑娘一往情深,又共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如今已是惺惺相惜,我希望陛下和沈姑娘不耽于过往,真正从前事中解脱出来,携手去创造新的生活......我曲尘花......只能帮陛下和沈姑娘这么多了......”
浓云遮住了月光,曲尘花的气息慢慢衰弱,沈弗霜心中生惑,想要再问曲尘花些什么时候,发现曲尘花俨然没有了心跳和呼吸。一旁的宇文胜发出沉重的叹息,他用一方丝绢盖住了曲尘花血肉模糊的面庞。
石韫玉的继任大典刚过,便开始着手修缮城中被祆教教徒烧毁的路面和建筑。银安河畔,他玉勒雕鞍所过之处,百姓们无不额手称庆,大街小巷里,响着阵阵宣天的锣鼓声。
紫音舫中,沈弗霜带着曲尘花的面具,腰间挂着紫音舫的令牌,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曲尘花的遗言。对于身份的转变,沈弗霜多有惶惑,宇文胜看出了沈弗霜心内的忧郁,故意打趣她道:“曲姑娘,如今除了我,再也没有人知道你真实的身份,你不必伪装成任何人的样子,你大可做你自己。”
沈弗霜道:“做自己?”
宇文胜玩笑道:“放下刀剑,就在这紫音舫的金仓中像我一样填词制谱。”
沈弗霜恼道:“你以为我愿意做金丝雀吗?”
宇文胜笑道:“那就跟着我,我护你周全。”
沈弗霜眄了宇文胜一眼,道:“你以为我愿做菟丝花吗?”
晓阳拨开晨云,破除无明,洒便了银安市的角角落落。银安河似揉碎了一座佛陀的金身,涟漪浮泛出点点金光,河岸众生也都似多了几分无欲则刚淡泊明志的气象。宇文胜拿起檀板,对河唱道:“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沈弗霜忽然察觉,她第一次见宇文胜时,他那虚空无物的眼此时已注满了人间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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