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弗霜叹道:“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他是怎么死的?”

凌清秋道:“突发疾病。”

沈弗霜道:“仵作验尸了吗?什么疾病?”

凌清秋道:“验过了,上次在客栈受那灵物惊吓后落下的病根,旧病复发,突然就过去了。”

沈弗霜叹道:“真是世事无常!日后由你接任骠骑将军一职吗?”

凌清秋摇头道:“不,只是暂时顶替一阵。等楼主鉴识到了人才,我还回九夜司干。”

苏滟滟道:“对了,霜,这个案子你没跟完就调离清案府了。紫音舫偷听我们说话的两个和尚,已经被清秋姐姐剿杀了,紫音舫那个被他们劫走的女孩,还没有查到下落。”

沈弗霜发现,苏滟滟小她好几岁,现在已不再称呼姐姐。她心里暗自冷笑,这苏滟滟二十出头的年纪,竟长了千百个心思,不知道这一招又是谁给她出的主意。不过,有时候,“歪门邪道”确实能把人给哄开心了,确实能快速地给自己打开局面。苏滟滟没有错,用人情世故给自己开路,不像自己脚踏实地地走了这么多弯路,还不及苏滟滟耍耍小聪明得到的好处多。所以沈弗霜再次面对苏滟滟,没有那样的悲愤交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别样的理解和同情。

听闻周为渊、周以明和明瑟的消息,她为明瑟松了口气,她明白,不管明瑟是否草菅命贱,这起案件是否棘手,九夜司都会看在曹猗兰的面子上,加急去办。但却有些忧心周为渊和周以明的死会不会戳痛宇文胜,他们虽然是不可原谅的叛徒,宇文胜心底里却是念着旧恩旧情的,他嘴上说着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其实心里却做不到这么狠绝。沈弗霜也忧心自己言多必失,给宇文胜招来麻烦,她佯作对周为渊和周以明的事毫不知情,询问苏滟滟情况。

苏滟滟道:“那个周为渊,在玄武城中妖言惑众,聚集了大量玄武城中的人民,企图篡位。”

沈弗霜道:“那案子是怎么破的?”

苏滟滟道:“没有不透风的墙,是清秋姐姐发现了他们的马脚。”

宇文胜心中的震惊的痛心并未露于形色。他心想,这玄武城中的风雨当真是一日千变!他还没有见到楼玉安,楼玉安就已经死了?周为渊和周以明也……而周为渊谋事办事向来缜密,那日他和沈弗霜再银安镇里和周为渊周旋了大半日,都没有捉住他,更况玄武城中那么多百姓都暗中归心周为渊,他们不惜以生命为盾牌,去保护周为渊,凌清秋有这么大的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取了他们的性命?

突然,苏滟滟叫道:“呀!我们光顾着说话,把那个灵物给跟丢了!”灵度法师也回过了神来,手里敲木着,口中“摩尼摩尼”地念起了咒语。圆润锃亮的摩尼宝珠挂在脖子上,只等着那个灵物现身,他好百珠齐发。凌清秋带的人马不是羽林军,但每个人的悲背上都背着一张弓,腰间别着一只箭筒。那弓和箭都是用柳木制成的,箭镞上淬了杀鬼的天麻汁,还涂了鲛人的油脂,鲛人油的燃点不比那坟冢间的鬼火燃点低,只要开弓离弦,会迅速和空气摩擦生火,变作一支光芒四射的火镞、毒镞。任凭对方是什么来头的精鬼蛇怪,也受不了这鲛人油脂烧出来的光和致命的天麻汁。

楚凤歌却于孤空乍然现形,众人眼中即呈现出了一具身穿绿衣头簪昆山玉步摇的骷髅。楚凤歌冷笑道:“行了......为了对付我这么一个弱质女流,摆这么大的阵仗,犯得着么......玄武城里因我死去的人......哪个不是他们自己吓死的?我......一根指头也没动他们,他们就被那愚蠢的执念......推向了深渊......”

众人皆被这个灵物骇人的模样和声音吓丢了魂魄,战场上所向无敌的自信面对着这个超出认知的灵物,形成一种失控的不安,失了锐气。凌清秋大着胆子道:“那也是被你的鬼样子给吓死的!”

楚凤歌早已看透了人间的世态炎凉,世人自认为的理,都深深浅浅地瓜葛着自身的利益。但她的语气里还是不乏声讨:“你们有权柄......你们可以站在制高点上质问我......审判我......若我是一国之君......此番行动便是大公......为民......现在我是孤魂野鬼......这样做,便与盗贼野寇无异......和你们交锋一次......我......就要做一遍陈词......你们是为民除害的好人......你们的身份地位就已经站住了理......你们更有好处拿着......自然乐此不疲......可姑奶奶累了......”

“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算是人,都不可能不犯错误,何况你是鬼呢?你老实交代了你所犯的罪行,就该去哪里去哪里,别再祸害人间了。再说,你已经死了,就是你从前杀了人,也不可能且没法再偿命的,你不要有顾虑。”灵度法师潜心研究三界中的灵怪,当再次面对灵物的时候,也重获了一些自信。他的一番说教振振有词,全然不顾在楚凤歌这里得不得要领。

本来楚凤歌如同一潭死水一般的心,硬是被灵度法师的一番话给激怒:“好个吃斋念佛的和尚......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视众生平等......所说的话........处处藏着区别对待、狗眼看人之心,你以为在佛法中见到了天地......见到了众生......其实......你只见到了自己!你的两眼......看到的仍是形色和声名......真是......佛门的耻辱......别人叫你牛......你就是牛......别人叫你马......你就是马吗?”

灵度法师也怒了,他话锋一转:“孽障,老衲好言相劝,你不听,可别怪老衲无情!”说着,从胸前的珠串上捋下一大把摩尼宝珠,准备向楚凤歌打去。

凌清秋见势不妙,道:“张弓!”马背上的士兵意识还在恐惧中游离,身体已由着听令的惯性将弓满上。

“住手!你们等一等......”宇文胜打断了灵度法师和凌清秋,向楚凤歌走去。

宇文胜千言万语,到了跟前却只浓缩成了一句:“安息吧......”

楚凤歌在幽黑夜幕中久久悬浮。她明白,她与宇文胜之间,阴阳两路,存在的方式都已不同,更何况她还在奢求与宇文胜心意相通,生前的相遇即是结良缘而未结同心,死后守着这执念徒劳无益。她历经万难借尸还魂,究竟为的是什么?是为了像楼兰公主一样,平安体面地度过一生,还是为了抓住人间虚妄的爱恨?楚凤歌自察愚妄,怒意消止,将心猿深深封锁。

“我本有着......重建楼兰城的心愿......我自不量力地去夺取盗贼手中楼兰国已经入土为安的子民的财物.......发现根本做不到......我去抢夺......他们还会再去盗窃......而楼兰公主的皮囊却早已经撑不住了......我以为我脱离了人间......便得了天道......原来是我错了......钱乃身外之物......活着的人为财而死......死去的人......本该放下身外之物......我却......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上神乘光......与形俱亡......是谓照旷!......朝前看......好好活下去......我......爱你......”楚凤歌怎能不懂宇文胜,她隐讳了宇文胜的名字,声音在虚空处一点一点地弱下去,直到彻底消失。这是她能够给到宇文胜手中的,最后的保护,也是最后的深情。楼兰公主的枯骨随着楚凤歌话音的渐无,一根一根散落在洼地中。楚凤歌终是挣脱了执念,不再对人间怒意相向,而是在对故国和故人的爱意中销声匿迹,了无怨尤。她枕着一脉温柔的无奈,猝然偃息。

三魂脉脉与君别,气魄杳杳归地府。如果不出意外,以后的几生几世,也不再会相逢了。

众人在楼兰公主的白骨前唏嘘凝寂。苏滟滟道:“这位公子是霜的朋友?楼兰公主是你什么人。”

宇文胜压抑住心中百感,道:“是我青梅竹马最后却成了我意难平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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