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龠往玄罡山上走了一遭,发现玄罡山的梅花寺果然香火已绝,成了一座荒山古刹,根本没有周为渊和周以明的影子!怅思之中,倦意一层一层地袭来,裴龠伏在案头慢慢进了梦乡。
“哪来的杂耍的班子,这么晚了,这是在表演,还是排练?耍到紫音舫来了!舫里的客人都睡下了,你们去一边耍去!”曹猗兰笑着驱赶他们,语气里却能听出无奈和不悦。裴龠被周边的动静搅醒,隔着船窗,他看见那些人身穿青布长衫,正在紫音舫的船头、篷顶,以及银安河的河面上吞火蹈刀,甚至剖腹剜肠,当然内行的人都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吞火、剖腹剜肠,这些都是博人眼目的杂技。银安河的河面上,紫音舫的船头和篷顶,凡是他们经过的地方,都凭空燃起一簇簇火苗,他们跳蹈着的脚步落到哪一处火苗附近,就展开一番奇幻的仪式和诅咒。忽然,又有若干青布长衫的人如“猴子跳墙”一般,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声清啸,跳到了紫音舫上。
裴龠的眼目被火光警醒,他突然冲出船舱喊道:“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周为渊和周以明也跃上船头,周以明对着曹猗兰的后心就是一通连环掌击,曹猗兰措手不及,被打得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明瑟尖叫着奔向曹猗兰。
“不许动!”周以明的两臂忽如捕兽的套锁一般将明瑟死死地箍住,一旁,另一个青布长衫的祆教教徒揪着六出的发髻,硬生生将她从寝阁里拖了出来。
周为渊笑道:“陛下,怎么样,我门下的子弟技艺不亚于紫音舫吧?”
舫中的杂役和打手不及祆教人多,都被反绑了手脚,跪坐在船舱里,一个个磨牙吮血,用力挣脱抵抗。
周为渊歪声歪气道:“你们最好老实一点,这两个小丫头的命现在就在你们手上,你们的手脚动一动,我们可能也要动一动这两个小丫头了。”周为渊那一只独眼里射出一道凶光,瞪住明瑟和六出:“这细皮嫩肉的,想是还没有破瓜吧!哈哈哈哈,你们谁要是不听话,就让弟兄们先尝尝鲜,再宰了这两个小姑娘!”
“不过,我们并不想血溅紫音舫。”周为渊看了看被捆了手脚的杂役和打手,道,“就看我们合作得愉快不愉快了!师弟,把这这些人关到船舱里去,我和陛下好好谈谈,谈妥了,就放了他们,谈不妥,就拧断他们的脖子!”
周为渊和周以明,你们两个逆贼!裴龠暗暗切齿,但却不敢妄动,心里寻思着怎么自救和救人:你帮助过的人,在你的危难关头不一定会出手相助,而帮助过你的人,很有可能在关键时刻还会向你伸出援手。对了,求沈姑娘相助!裴龠不得已,只能借由骨笛,向九夜司的沈弗霜传音。
官舍里,沈弗霜正于梦中优游,但闻骨笛之音从烟光水色中而来,萦逗官舍,绕梁不息。梦里的她,看到年迈的老鹤命绝于深泽,裴龠凫水而去,从那老鹤的身上取下一枚鹤骨,用毛竹锋利的竹片将鹤骨削出了七孔,制成了一支七孔骨笛。裴龠吹奏起来,笛音袅袅,时而声声掩抑,呜呜如诉,长寄怀古之思;时而如月涌江流,成群的角马正踏着同伴的尸体渡江;时而如刺客夜行,登上朝堂,挟天子以令诸侯;时而如春城飞花,无数青布长衫的百姓被“堂花醉”削杀。须臾间,笛音陡转,若九天银河汇成流水,击石而下,惊起朵朵白浪。
梦中的沈弗霜被这笛音缠绕得虚汗直冒,忽然睁开双眼惊坐而起:“裴公子,你是在向我求助吗?”
沈弗霜起床穿衣,牵马来到马槽前,让那马儿吃饱喝足了。但她想到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刀笔吏,单枪匹马,恐无力相助,便转头去了兵部:
“楼将军,你还没睡,有事相求。”
沈弗霜来到紫音舫的时候,见舫中座无虚席,客人们一色穿着青布长衫。曹猗兰正招待着布菜倒酒。裴龠悠然地吹着骨笛,看不出任何情绪。明瑟和六出正在对弈,见到沈弗霜,木偶一般地对她笑了笑,旁边两个青布长衫的客人像是在观棋,又像是在品酒,但又好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船舱的雅间里好像有人窥视,沈弗霜拨开金玉帘子,上面押着的玳瑁松落,“叮咚”一声落地,沈弗霜顿时感一阵剑拔弩张之势,不由得全身拉满了警惕。待再回神张望那雅间,却见里面空无一人。整个紫音舫,像是被一道哑谜封禁着,透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古怪的气氛,叫人猜不出从中有何玄机。沈弗霜道:“曹妈妈,今天紫音舫生意好啊,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的客人!”
曹猗兰憔悴的脸上牵强地挤出一抹笑来,没有答话,而裴龠的骨笛声突然由角调转为了商调。这个转调极为反常,极为突兀,听得沈弗霜心中也“咯噔”一声。沈弗霜猜度裴龠的用意:角犯商,五行中是木犯金,弦外之音是......民犯臣!裴公子被挟持了!谁挟持了裴公子?舫中这么多人,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都是裴公子的意外!就在沈弗霜拔刀的同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不知从何处杀到了沈弗霜面前。沈弗霜一眼便认出了他!他是梅花寺里训练小和尚练梅花桩的那个孩子!
沈弗霜一脚将那孩子蹬飞,怒道:“原来是你们!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梅花寺的僧人,是你们屠杀的吧?!你们的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若不把你们拘到九夜司认罪伏法,对不起梅花寺五百僧人的泉下之灵!”
那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身轻如飞,沈弗霜这一脚,竟似把他踢到了一朵筋斗云上,他腾云而去,须臾数百里,驾雾而归,又与沈弗霜揪斗在一起,一群猴子似的祆教教徒,在沈弗霜四周上蹿下跳。沈弗霜几次想要发动“堂花醉”,都被理智给打消,她知道,一旦使出“堂花醉”,必将造下一场惨无人道的杀孽。
兵部的人马很快也赶来了,将银安路围了个水泄不通,祆教教徒们见状,纷纷作鸟兽散。明瑟的求救声从四散逃逸的祆教教徒中传出:“曹妈妈救我!”
裴龠止退了曹猗兰,对周以明呼喝道:“周以明,你站住!东西我给你,你把明瑟放下!”
“师弟,把那小姑娘给我,你先走,我陪陛下玩玩。”周为渊阴笑着。周以明将孩子抛向周为渊,蹬空一翻,便被如墨的夜色揽入怀抱,一点点揉进人间那厢黑暗的深处。周为渊转向裴龠道:“陛下你想好了?”
“给你!”裴龠将那半块兵符抛给周为渊,道,“放了明瑟!”
周为渊如获至宝:“多谢陛下,可是周为渊后悔了,我看这个小姑娘有慧根,是个苗子,我周为渊想好好栽培栽培她。”
裴龠猛然抽出鞘中的游心剑,咆哮的剑气击得周为渊一个趔趄:“你这个逆贼,你还想怎么样?”
周为渊惊笑道:“哟,陛下!您的武功竟然恢复了?您是命大福也大啊!您问我想怎么样?如今我得了楼兰国的兵符,才发现我是得陇望蜀之人,我还想要您的命,哈哈哈哈!您不是拯救苍生的王吗?用您的命来换这个小姑娘啊!”
“你!”裴龠如何也想不明白,从前那个对他恭敬有加,有勇有谋的国师,何以变成了一个窃国大盗,面目扭曲成这般模样,他就好像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裴龠真想剁了这个独眼的老贼。
“裴公子!”沈弗霜飞至裴龠身边,和他并肩而立,“兵部已经去通知九夜司了,九夜司马上就会分派人马擒贼。”
周为渊明白此时不宜恋战,索性三十六计走为上:“为渊就不陪您玩儿了!”裴龠和沈弗霜见状,在其身后紧追不放。
那些被堵截在兵部人墙里祆教教徒们,“猴子跳墙”的功夫施展不开,开始你一声呼喊,我一声长啸,此起彼伏,好似捅了猴子窝一般,扰得楼玉安心烦意乱。他们见无路可逃,又开始吞火蹈刀,不过这一次他们玩的是真的,只见一些教徒的身体从内部燃烧起来,呼喊和长啸也变成了凄厉的尖啸,火焰将他们裹成了一个个火球,“扑通扑通”地滚落银安河中。另一些教徒开始剖腹断肠,银安路上瞬间堆满了祆教教徒一具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以及一条条血淋淋的内脏。
银安河的杀气退却了,六出却奇迹一般被祆教的人放了。她靠着船头的美人靠,容颜如姣花照水,像是睡着了。曹猗兰松了口气,上前摇了摇她:“六出,咱们安全了。”六出没有反应,却在曹猗兰的摇晃中,从那苍白的嘴唇里淌出一缕鲜血。曹猗兰大惊,当她的指间再次颤抖地碰触六出的时候,六出小小的身体“轰”的一声坠向地面。曹猗兰这才看到,她的背后,骇然插着两把长刀!刀身上正泛着凛凛寒光,一柄寒刃从六出的腹部贯穿出来,冒了个刀尖,鲜血沿着刀尖,一滴一滴地滚落,如同那凄凄夜雨中行将衰绝的残漏。而六出身后的河水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曹猗兰惊痛难忍,却喊不出声来,只是感到刚才被周为渊连环掌击后的后心处突然灼痛不堪,头晕目眩中也咳出了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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