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明道:“师兄,兵部的人昼夜监视着云鼎寺,我们的行动都不方便了!”

周为渊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周为渊心想,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他顶着方丈定慧的法号,目前可保无虞,而被他扎瞎了的眼睛的周围的肌肤已开始萎缩,从前那张棱角分明、颇有辨识度的脸,越发的变得五官暗淡,混沌不开,所以,便是兵部的人拿着画像比照,也很难说出他究竟是不是方丈定慧。而这云鼎寺每日里的香客纷至而来,都是不同的面孔,如绵延不绝的香火,在周为渊的眼里,他们是祆教生生不息的希望。去拉拢香客,把他们变成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的棋子,对于周为渊这个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人来说,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把目光锁定在了那些没读过书的信徒身上,并付与了高效的执行力。

周为渊借着谈论佛经的由头,和那些登门的香客千说万说,说尽了祆教的好处。那被他说动的香客,忽然就鬼使神差地拖家带口来到云鼎寺,每日虔诚拜火,在火坛前舞刀,甚至将烈火吞之入口,他们祈祷着死后不堕黑暗,到达光明的彼岸,而再不迈出寺庙半步。短短几日,那云鼎寺里便屯满了皈依祆教的信徒。

用过午斋之后,周为渊和周以明像往常一样透过密密匝匝的花木,窥伺寺外的景况,冷不防,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便撞入了二人的视线。前朝旧事像是一个轮廓不清的梦境,在那个身影里徐徐打开。当那个身影转过脸来的时候,周以明脱口叫道:“楼将军!”

周为渊赶紧捂住周以明的嘴,而楼玉安已被声音惊动,用目光扫视四周寻找着声音的源头。而周为渊和周以明被重重花木遮挡,楼玉安找寻无果,自以为听错了,转念又去忙他手上的事情乐,再一会儿的功夫,楼玉安离开了二人的视线。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如今的楼玉安已经成为玄武城兵部的最高长官。他依旧是昔日威风凛凛的模样,指挥着云鼎寺外的数百精兵,恍似领着千军万马,是那样的倨傲。

周以明张大了嘴巴,摇头叹道:“真是人不同命啊!有的人就算生逢乱世,也能一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混得风生水起,有的人处身盛世,却浮浮沉沉,好不容易攀上了高位,最后却因为各种原因,登高跌重。也许楼玉安就是做将军的材料,老天爷也认准了楼玉安吧!”

周为渊道:“登上了高位,更要有持久的心力和人、和事周旋。”心里却在想,这玄武城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天道轮回,楼兰的子民不会一直走背运,风水终于是转到了楼兰遗民的身上了!周为渊不论何时,都能从变化中看到机遇,此时,他决定卸下伪装,赌上一把。

深山藏古寺,托体同山阿。春寺月夜,云鼎寺外大泽咕嘟咕嘟地吐着黑泡,寺内却是杏雨梨云。周为渊、周以明和楼玉安三人,在那金顶环峙之中寻到一棵参天的菩提树,他们在菩提树下盘膝坐了下来。周以明生起一堆火,用火钳拨弄着火苗,试图让火烧得更旺。

楼玉安道:“前段时间那梅花寺的五百具尸体,也是你们的杰作?!”

周为渊道:“哈哈哈哈!不然呢?不杀了他们,不占据他们的寺庙,祆教的人便无处藏身。而就算说动了他们,他们放弃旧的信仰,皈依祆教,他们到底是读过书识过字的,又不是自己人,无疑是养虎成患。”

楼玉安道:“看不出来啊,周国师,你居然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我楼玉安到底是一介武夫,以往只在战场上正面克敌,不及周国师老谋深算,今天也算是被周国师上了一课。”

周为渊从楼玉安的语气里听出些许讽意,道:“五十步笑百步!楼将军,你盗墓,我欺世盗名,咱们现在是一丘之貉,就谁也不要站在道德的高点去抨击谁了。”

这时候,祆教的弟子送来一个包裹,道:“师傅,东西弄来了。”周为渊拆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物,那东西用牛皮纸包裹着,牛皮纸已经被油水渍透了,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两斤牛肉!周为渊又从包裹里摸出一碟松花蛋、一碟尖椒炒虾子、一碟花生米、一碟酱黄瓜、几个蒜瓣、一小坛陈年老酒。

周为渊就地把这些食物铺开,道:“来来来,楼将军,随意一点,往跟前坐,好吃好喝,不要客气!”

星夜之下,更加明亮的火焰在他们身边哔哔啵啵地跳动着照明,楼玉安惊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啊,敢公然在佛门重地开荤!”

周为渊满不在乎道:“楼将军,你以为寺庙里的和尚,都是吃斋念佛的主儿吗?况且,这云鼎寺的和尚,现在都是些西贝货,哈哈哈哈!”

一旁杵着的祆教弟子年龄不大,顽皮地插着嘴:“师傅还教过我们一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周为渊在那小“和尚”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师傅还有一句话,言多必失!不该说话的时候,要学会闭嘴!如果眼前不是楼将军,这句话有可能让你吃一辈子牢饭,好了,回去吧!”

小“和尚”摸摸脑袋吐着舌头走远了,周以明道:“这荤腥气也太重了,我去取些檀香来熏一熏。”

周以明用檀香将那菩提树周围、周为渊和楼玉安落座的地方,以及那草间叶下,都仔仔细细熏了个遍。周为渊道:“言归正传,楼将军,你看看,古往今来,但凡有志之士,哪一个不是有了本事之后,就琢磨着单飞?不是说他们孤僻,而是人心诡诈,人一旦有了地位权力,很难不心生傲慢,很难不被欲望冲昏,没有多少人真正能做到公平分羹的。楼将军,君子不立于危墙,以你的能力,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屈居人下。你甘心一辈子受制于人吗?何况,你现在成天给一个女人俯首称臣,想想我都替你感到憋屈!现在祆教教徒的队伍在玄武城中慢慢发展壮大,以后大有希望葳蕤繁祉,而且,祆教是我们的命根子,人固然要前瞻,但不能忘本啊!楼将军,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你不如和我周为渊合携手,日后平分天下之色,我们在楼兰国同朝共事这么长时间,你也了解我周为渊的为人,与我联手做事,你大可放一百个心。你若想称王,我便辅政,你若有别的想法,我们再做商量。”

周以明弹了弹指间的香末,道:“师兄,原来你打的这主意!怪不得在陛下面前你一直闪烁其词,净跟陛下兜圈子!不过师兄所言,确实有理。可是师兄,楼将军,当年在楼兰国,我好歹也是陛下的书史,以后你们要是同朝共事平分秋色,让我在新的楼兰国里打杂跑腿,我可不干!”

周为渊笑道:“师弟,如果你以后没有被委以重任,怪不得别人,只怪你的后勤工作做得实在是无可挑剔!”

楼玉安道:“你们见到陛下了?他还活着?也在这玄武城中?”

周为渊笑道:“在玄武城,在银安河,在紫音舫,这个宇文胜,真是技多不压身,我还以为他会虎落平阳被犬欺,竟是我小瞧了他!”

楼玉安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周为渊道:“玄武城乃泱泱大国,固若金汤,就算你拥兵攻城,这城中,还渗透着朱雀、青龙、白虎和黄龙城的势力,从外面攻打是很难打赢的,但可以从内部摧毁和瓦解。”

见楼玉安不解,周以明道:“楼将军,师兄的意思是师兄和我当蛀虫!一根一根地啃食玄武城的顶梁柱,等玄武城就要大厦倾倒了,你再领兵攻城!”

周为渊瞥了周以明一眼,对楼玉安道:“话是糙了点,理却不糙。你又忽视了祆教的力量了,楼将军。楼兰国的兵符还在你身上吧?还有半个兵符在宇文胜身上。我们需要先把这半个兵符夺来,这样的话,后面召集楼兰遗民的的事情,办起来也会顺遂许多。楼将军,就今夜了!我等先去一趟紫音舫,若是需要你的援助,就以祆教的火纹烟花为凭!”

楼玉安犹豫难决,最后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月上梢头,人影稀疏,银安河的点点渔火还在长明,祆教的星星之火,也已在暗中布了局,铺开了燎原之势。一个个祆教教徒,有被周为渊的关门弟子,也涵盖了玄武城中的三教九流,他们训练有素,在这城中,遍地皆有他们的巢穴,有他们的后路,他们在祆教思想反复长期的灌输和感染下,紧紧的连接在了一起。此时的他们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紫音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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