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弗霜借着体娇身轻的优势,盈盈一转,躲开了裴龠,又一连灌了自己数十杯的烈酒,回眸已是态生两靥之愁。

裴龠紧逼不止,一意要制止沈弗霜纵酒。他们在推搡之间竟是打斗了起来,沈弗霜一手拎着酒坛往口中灌酒,一手和裴龠过招。沈弗霜醉后的拳法杂乱无章,让裴龠拆解得十分费力。她一招“犀牛望月”,纵身跃至了船头,摇摇晃晃地打退了裴龠的进攻,一招“乌龙探海”席卷河水,渐湿了画舫的船头,一招“堂前飞燕”直戳裴龠的心窝,一招“银蛇吐信”,迷乱了裴龠的眼目。

在和裴龠的打斗拉扯中,沈弗霜双腿最先被烈酒麻痹,无法站立,慢慢的,手心、脚心也变得麻木不堪,麻醉的快感之中,渗透了人间深入骨髓的孤独和痛苦。沈弗霜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到九夜司的一幕幕往事,那些羡慕她的,嫉妒她的,或者是打心底里瞧不上她的,在苏滟滟不断地搅浑中,都敢来数落她,甚至教育她。刑机府的女官们不请自来,在她的面前咀嚼和扭曲她与吴忌的之间龃龉:“看不出你平时和和气气怪斯文的,原来都是装出来的!”“离她远些,当心哪天你也倒霉!”沈弗霜知道这些暗箭是苏滟滟放出来的,却看不见这些暗箭是从哪向着她射过来。自己身处一片恶意中,连苏滟滟放出去的流言是些什么都不知道,而流言流传的途中又会被人有意无意地自动篡改,让人无法也无力澄清。而清案府府主吴忌顺水推舟,将她降职到了义府,做了一个刀笔吏。沈弗霜不由得想起了管彤,管彤曾说:“这九夜司,一个苏滟滟,一个凌清秋,都不好相与,没有盼头。”又想到了姜嬛,姜嬛曾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真正爱你,他们只爱你身上的光环......九夜司不是良木不可长栖......”她们的话,都似在冥冥中应着验。而现在,管彤和姜嬛却都辞了官。

想到这里,沈弗霜情难自禁,收了手上对裴龠的攻击,再盈盈一转,重新坐回到了酒桌前。在意志和酒力的对垒中,酒力占了上风,沈弗霜不受控地用手半遮了面,伏在客桌上,默默饮泣起来。不多会儿,沈弗霜残存的意识也被烈酒麻痹了,她趴在桌子上哭得肝肠寸断。

她像沉重的泥淖直往下掉。模糊中,她似又跌入了裴龠宽厚的怀中,她喃喃道:“裴公子......”那一刻,素来不爱束缚的她,竟然不想让这怀抱放开她。记得很多年前,曾有喜欢她的男子对她表露心迹后情不自禁拥抱了她,她感觉恶心难忍,恼怒中抽刀砍伤了他,那男子的胸膛前,至今还留着一道伤疤。洒泪紫音舫后,在酒力作用下,猛然醉去,又猛然清醒的沈弗霜感受着裴龠的温度,心头疑惑重重:我喜欢他吗?而等沈弗霜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曲尘花正再一旁用力扶着她,不让她失去重心而摔倒。而她正趴在银盂前,吐得肝胆俱裂,直到那腔醉意被吐干净了,沈弗霜才发现,是曲尘花照顾了她一宿。

沈弗霜心中过意不去:“曲姑娘,不劳你这样对我的。”

曲尘花丹唇逐笑而开,宛然一朵在茶汤里展开的水墨青花:“沈姑娘不用和我客气,这是裴公子特意安排的。”

而第二日晚上,沈弗霜换了一袭白衣,扮了男装,喝得半醉半醒的来到了紫音舫。朦胧中,她看到石韫玉正对着裴龠比划着拳脚,她不知道裴龠正在教石韫玉一些简单的武功动作,只觉得裴龠遇到了危险,便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揪住了石韫玉的衣领。她盯着石韫玉的脸道:“敢欺负裴公子,你活腻歪了!”

见石韫玉武功薄弱,沈弗霜又不屑一顾地把他扔到一边,手指着他道:“你,给我躲远一点,不然姑奶奶手里的匣中鸣可不长眼睛!”

石韫玉认出她后,连连后退道:“裴兄,你这个朋友交的够厉害的,活生生一只母老虎,这么不讲道理!我先告辞了!”

裴龠拉过沈弗霜道:“你又去买醉?!”

沈弗霜道:“裴公子,今天我是来向你道谢的!不过我可告诉你,你不让我在紫音舫喝酒,银安河的酒楼不计其数,随便一家,都能买个快活!”

这架势,哪里是道谢,分明是来挑衅的。而平日里言语不多的沈弗霜,这个时候根本不给裴龠说话的机会,她继续道:“哈哈哈,裴公子,不要以为就你会填词制谱,今天我沈弗霜就给你露两手!”

说罢,沈弗霜便从船头歌女的手中夺过了琵琶,那执刀的手瞬间变作了芊芊葇荑,左手按住琵琶弦,右手指间流利地在琴弦上弹拨起来。琵琶清音叠起,如大小珠落玉盘,再细听时,又似足踏小园香径,园中雨润芹泥,燕子贴地争飞,最后一声如间关莺语滑落花底,在听曲者的心中,打开了一条山长水阔的征途。舫中一些认识沈弗霜的客人没待反应过来,座中的掌声已如潮而起。沈弗霜道:“《飞花点翠》,愿教青帝长为主,莫遣纷纷点翠苔!”

忽然间,沈弗霜旋宫转调,由羽转商。她急速扫弦后猛得一勾,如同金声玉振,那曲调里骤现的杀伐之音,让人跟着绷紧了心弦,随着乐曲的演绎,客人又听到了铁马冰河入梦、将军征战四野、兵甲镗镗之音,怅然如有所失。沈弗霜道:“《霸王卸甲》,盖世英雄只恁休,千年遗恨大江流!”

紧接着,沈弗霜又在商调上奏起了《湘妃怨》,她即兴将那古琴曲改编成了琵琶曲,轻拢慢捻,一弹三叹,慷慨有余哀,沈弗霜道:“《湘妃怨》,湘江湘水碧澄澄,未抵相思一半深!”

在沈弗霜忘情演奏时,一个被吸引到紫音舫的客人似猜到了她男扮女装的身份:“这个公子甚是清秀,唱花旦一定很适合!”

裴龠心中一怒,捏了拳头就要出手教训这个轻狂的家伙,沈弗霜却飞身坐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捏开他的嘴巴,朝里面灌了一口酒,道:“你可别说,姑奶奶还真会唱花旦!”

沈弗霜的酒意已经在弹奏之间全醒了,冷峻而又理智,果断而又无情。男子没想到沈弗霜的力气这么大,就这样死死辖制住了他,他毫无还手之力,硬是被逼出了一丝假笑。他艰难地向沈弗霜求饶。

裴龠看着这一幕,收了拳脚,忍不住想笑。这两日,他本来该往返与梅花寺和紫音舫的,但他却一直往返与九夜司和紫音舫。见沈弗霜没事,那颗悬着的心也算放了下来。他自忖低估了沈弗霜的坚强,他的目光追逐着沈弗霜,露出了几道不可思议的光芒,他已打心底里被沈弗霜的才华惊到,却不知为何又为沈弗霜的直率,生出了诸般的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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