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一点头应许,站起伸了个懒腰,遥望西垅,感觉苍凉大于新绿,寥廓重于雄浑,转身说道:“我先睡了,没什么事别扰我,除非下刀子。”躬身便钻进了帐篷。

看来老米一肚中的睡虫还没去除,确实疲累到了极度,否则在苍凉与寥廓的无双景致面前,他一定会拉上众人侃侃欢谈一番。

断断续续没想到走出这么远,牧民被雷电击死的地方怕是过了。五个人简单果腹后便各自找了地方坐下,但看谷中残阳消退,暗色朦胧,都不知前路几何而心载悠悠。好几次头顶盘旋过几只鹫雕,盘玉二人都以为是那三足乌和鹿昆的到来,细看却不是,也不知他们到了哪里躲在何处。

盘龙说,向导十分重要,他如果没了力气,大家都没好日子过。玉刀建议,鉴于过早出现的罗刹怪物,加强防护力量,最好两两值守。五人商量,上半夜盘龙和玉刀一组,上官青衣和支观搭配下半夜,卡杰布就随了米一进帐补充体能。二人又把鹿昆和熊皮的安排告诉了上官青衣和支观,多么希望现在就能看到他们,至少能多了层助力。四个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暮色渐浓,没办法,上官和支观只好强迫自己先入了营帐睡去。

一切重归寂静,盘龙和玉刀没有余话,各自挑了地方打坐调元,就这样,二人渐次入定,任凭山谷沉淀着寂静,夜幕恣意着山岗。二人可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着轻重的闲聊之中,能尽快恢复一份体力是一份。最担心的就是那罗刹怪物,如果两只都死了还好,却偏偏逃了一只,这种东西万一心存报复,那接下来的事情必不得安宁。好几次,寂静的水潭发出奇怪的泡炸声,那些看似藏不住东西的草垛也会无端抖动一下,还有冷不丁不知从什么方向突然响起的怪音,都会使二人迅速眯开眼睛,警惕地扫荡着不输白日隐藏在黑暗中的莫名风险。

二人几乎同时发现了异样,源自一片短促而清脆的叽叽声。声音起先并不刺耳,但越来越嘈杂的声势还是让二人万分警觉起来。这种声音盘龙不会陌生,大多是高寒带的鼠兔或者是鼢鼠发出的叫声,这些动物喜夜间活动,生性敏感,一有风吹草动便会钻进洞内,但看现在这架势,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鞭策着它们向着营帐过来。这要放在平时,盘龙根本不会在意,然而数量多了自然形成了一股让人疑心和稍感畏惧的声势,如果黑压压一片过来,都张开灵动的小嘴像啃噬植物的绿叶或者根系一般利索地乱咬,必然是一种灾难。

对于这种情况的出现,玉刀早有准备,但他没想到的会是鼠类,总以为会是牛马鹿羊中的一种。按照他的设想,如果发生群攻,第一圈防护必是自己使出那龙吟虎啸,以排山倒海之势对冲敌犯的威力,如果不济,再开了云笈咒,利用三洞的鬼魅和四辅的吞噬能力进行化解,如此下来一定只剩下些残兵游勇,那么由盘上支三人利用大容量火焰枪构筑的第二圈防护便能起到逐个击破的作用,如果再有漏者,白聻便是最后一道防护,凭借白聻的功力杀敌于咫尺之间,定能保证米一和卡杰布的安全。

玉刀的安排盘龙自是清楚。眼看着密密麻麻的草原鼠无端从地沟草甸中冒出,向着营帐的方向碾压过来,盘龙有些发悚,和玉刀交换了眼神后叫醒了上官和支观,出来帐外,便见玉刀已然凌空,声声凄厉的鹰啸在夜晚空旷的山谷中回荡。那鼠群听见鹰啸,好似四面八方如鹰闪动,惧怕得调转身子便要后撤,但令人意外的是,草原鼠并没有往回退却,乱哄哄扎堆拥挤了一番后好似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驱策,纷纷重又回转,踏上粉身碎骨的路途。玉刀看的真切,这些草原鼠已不惧怕生死,很多被陷于泥碳沼泽中而不能自拔,活着的便踏着同伴的尸体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击而来。

玉刀看鹰啸失了作用,哪敢犹豫,运转真如,掐起神诀,体内真气如澎湃江海自三丹开始运转,口中连连,立时周围空间的所有物体开始躁动不安,金木水火土五系元炁从四面八方汇聚,渐渐在面前生成七个旋涡,上三下四,那下方的四个旋涡在五系元炁的灌注下急速旋转,产生强大的吸力如黑洞般吞噬着万物,一些敢于冒头的鼠类还未近前便为黑洞所噬。上三的三个大洞随着下四洞的不断壮大也开始成形,隐约可现万千鬼魅在洞中怒吼,三洞鬼魅分主筋体、血气和神识,可单独或同时对物体进行从外到里,由形入神的攻击,宛如尊神降临,见血才回。面对庞大的鼠群,玉刀咒诀轻启,同时开了三洞,万千鬼魅如奔腾万马从洞中突出杀向对方。顿时,草甸泥沼中弥漫起柳柳如烟的黑丝,像一张厚厚的网格铺将开来,时而幻化出锐利指爪时而又幻化出血盆大口朝着鼠群冲去。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哪还有活口,只要被黑丝沾上即刻死于非命,随即吸入急速旋转的下方四洞不知去向。

老米一和卡杰布早已惊醒,身感着寒风如卷云的现场,勉强站到盘上支三人身旁,恍如惊梦。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有老鹰在叫。”米一糊糊地问道。

“有鼠潮偷袭,刀哥正在化解。”

“那你们还不上去帮忙?杵在这何用。”

“我们是第二道防线,不能擅动。”

“刀哥能行吗?”

“他施了云笈咒,我们根本插不上手。”

“云笈咒?”卡杰布脱口道。

上官快速瞥了眼卡杰布呛道:“别大惊小怪,有这么多人保护你,知足吧你。”说完抽出破空剑连续斩杀了两只叽叽叫的草原鼢。

卡杰布怔在原地,回想着云笈咒三字不知说什么好。想来面对鼠潮凭一已之力就挡得下来,这云笈咒肯定是了不得的武功,但夜幕暗淡,看不见刀哥的身形面容,只见有一黑黑的身影蚨坐于空,两臂在急速变动,人影的周围,出现了七个大洞,上三下四,四周的空气被无形之力牵扯都在向着七洞回旋,上三洞不时有东西蹿将出来,毫不犹豫便扑向前方,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像烟又像雾,一团团悄无声息地沁入地面便没了踪影。下四洞则似无底深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往里吸噬,也不见那些东西从洞的后面出来,难道消失了?卡杰布震惊,看不出名堂也说不出话,只感觉浑然一体的人影和七洞在狂力地进进出出,扫荡着周围的一切。

老米一完全清醒过来,他并不知道何以会发生鼠潮,但他知道,东西一旦成群威力奇大,而且鼠类个头小,可以说无孔不入,在草原上如果鼠能聚众成群绝对是一种天灾,任何庞然大物在它们面前都将一无是处,就像非洲的行军蚁可以横扫一切一样。他回望着身后被白聻包围的营帐,庆幸卡杰布的老道,把营帐扎在背山的缓坡实在是一种明智之举,总不至于敌袭会从身后一毛不拨的高峻山峦中出现吧,不然鼠潮从四面八方涌来,纵使玉刀再有神功累死也无用。盘龙刚才说“我们是第二道防线”,想必是对漏网之鱼进行击杀,以确保自身的绝对安全,那被白聻包裹的营帐就是第三道防线了,不愧是侦察兵出身,事事安排妥当。遥望着尚在空中拼死拼活的刀哥身影,他不免唏嘘感慨,又环顾着点点击杀漏网鼠类的盘龙、上官和支观,心潮难平。他猜想,山谷中一定有可不能琢磨的东西,否则在高寒草甸中出现所谓的规模鼠潮几乎不可能,背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莫非是那只逃逸了的罗刹鬼?都说这东西善于变化,有超越自然的能力,莫非真的是它,难道它还有同党?米一的脑海电光火石般地闪念着,他不敢想像这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而且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今天的当下。

此时的玉刀已飘然落地,只留了上三洞在头顶,那些柳柳黑丝正在往洞内返回,看来,令人惊恐的鼠潮终得化解,一些落单的散游鼠类已构不成威胁。正当大伙期待玉刀归来之时,却见他收了三洞,身形一挫,狂啸一声,直奔了谷内而去。

“怎么了这是?”

“还用说,一定是有所发现了。”

“蓝婆,绝对是蓝婆。”卡杰布紧握着拳头,若有所思地在原地打转,见大家都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语塞,不知所以。

老米一淡淡道:“我说卡队长,你就别愰了,你说是蓝婆就是蓝婆了?”

卡杰布被问得一愣,略有所思后坚定地答道:“我敢肯定就是它。都说这种东西是乞末儿王族的护法神将,如果有人入侵了王族的领地,它就会现身。”

“你这都是哪听来的外道怪谭,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东西?”支观愤愤反驳道。

“你们不知,川甘青交界处的大片地域历史上被鲜卑吐谷浑族占领达三个纪元,那棱格勒峡谷自然也在其中,由当时的一支乞末儿王族统治,传说夸吕可汗时期引进佛教后在三雪山附近建有扎吉盘陀寺,也叫冰宫,蓝婆就是冰宫的护法神。”此时的卡杰布终于说出了心底的担心。自从两只罗刹鬼无意闯入白聻内被玉刀击逃后,他就一直有此顾虑,但当时他不好明说,因为说了也说不清,根本没人会信,只希望凭借自己的经验尽量规避无知的风险,实在没想到流传于格尔木民间的传说会应验在自己所带的团队身上。此时他不顾大家信与不信,继续说道,“传说蓝婆生养于冰宫中的青璧椽,只在夜间行动,以人为食,能变化善驱策。你们别问我何以知道这些事,但凡到格尔木的坊间打听打听就有这些说法。不止是我们,曾经有很多人都想到三雪山探险,因此收集过大量的经科史料,最后都被迫放弃了,那些唯科学论者进入谷中基本没有生还者,连尸体都找不到。”

“想必鼠潮的事也有传说?”

“那是当然。”卡杰布说道,“吐蕃王朝就有个故事,说是吐蕃向西北扩张过程中,有一支军队打到那棱格勒山谷附近,准备次日向冰宫发起进攻,没曾想当天夜晚便遭遇鼠潮的侵袭,等军士们清醒过来上马持弓迎战,却发现军马的套索和弓弦早已被鼠群咬断,惊慌之下被吐谷浑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全军不战而溃,事后吐蕃赞普请来‘七觉士’相助,终于破了乞末儿王朝的冰宫,把吐谷浑赶往了更为西北的地方。”

“你是说这次鼠潮是那蓝婆所为?”盘龙疑问。对于吐蕃历史,他是知道一二的,卡杰布骗不了人,在唐朝时期,西边的青藏高原崛起过一个庞大的王朝,也就是吐蕃王朝,在佛教前弘期首批出家人便是七个藏人史称“七觉士”。

“传说与‘七觉士’大战三天三夜的就是蓝婆,蓝婆一逃,乞末儿军自然土崩瓦解。”

盘龙翻着白眼看着卡杰布,心想这样的故事太简单,说的有眉有眼,但逻辑上根本行不通。吐谷浑政权大概在六世纪未被唐朝所灭,而所谓的七觉士是公元七世纪未的事,两者相隔了百年以上。但他并没有反驳,而是讪讪地问道,“蓝婆没死?逃了?”

“这我就说不好了,传说麻,不必斤斤计较。”

......

玉刀还没有回来,也不知他发现了什么,他该清楚重要的是保证整个团队的安全,六个人的团队五个还在原地,说什么他也应该回防才对。盘龙心想。如果此时再来个兽潮,那可如何是好。听着卡杰布的述说,脸上阴晴不定,米一不敢躲进营帐,眯眼盘腿坐于草甸上,上官和支观则手持利刃警惕地巡游在周边,鼠潮已被打退,漏网之鼠还会冷不丁地出现,但都失去了刚才视死如归的气势,发现异动便嗖嗖地从大家身旁快速地钻走。他只有等待,等待夜色退幕玉刀归来。

卡杰布见再没人理他,怨怨地叹息了一声,只好把手中的短刃握得更紧,两只眼睛瞪得溜圆,陪坐在米一身旁。盘龙起身,朝营帐后的山峦和玉刀大战过后的草场连发了几颗光亮信号弹,霎时周围亮如白昼,见无异动也坐了下来。这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如果恰似卡杰布说的蓝婆只在夜间出现,但愿晨曦尽快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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