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过后,玉刀替下支观。他来到河边,静听河水流淌,仰望苍穹,星辰可摘。河谷颇深,经长年的雨水冲刷和浸润,分出好几条小小的河道,一些顽强的状如土堆似的山石矮矮地把河道分割开来,山石上长满了绿植,一眼望去,像是站岗在夜幕下的哨兵。他的身后就是草甸,不远处即是扎下的营帐,他设想着,如果此时有危险,最大的可能就是从草甸的西边冲出一群牦牛或者野马,以千钧之力眨眼间把寥落如丸的帐篷踩个稀巴烂,可这样的事九成九不会发生,还有一种可能,如果河道中有东西,那东西嗅着味道从河道中爬起,黑压压一片碾压过来,大伙势必在劫难逃......,想多了想多了,他揉了头发,又打了脸上一巴掌,摇头暗笑。他想尽快去除阑珊的睡意,于是挑了处平整的草甸盘腿蚨坐而下,渐次开启三海,吐纳导引起来。他快速掐诀,双掌急速变化着手型,居念守神,默之脑中先天性光,凝注丹田虚空之地,保持意念与呼吸一致,逐步把呼吸由深入长,由长入绵,由绵入细,渐入渐柔,渐和渐定,终于闭口敛鼻,有息如无,如龟蛇眠。
自打妖月湖归来,玉刀几乎每天都在巩固着得之不易的地热能量,日夜滋润着三海丹田筋脉神元,过了这许多日,感觉已然完全消化,三丹紧固气海愈大,真的希望快些完成龙鳞的寻找再回妖月,那时必一鼓作气突破无物,入了虚空大道。
此时的玉刀虽有息如无,如龟蛇眠,但心境澄澈,外物发响针尖可听。不知什么时候,他感觉在如麻的脆响中忽然揉杂着道道短促的呼吸,不断从河的对岸飘来,他睁开双眼,陡见一双椭圆形亮眼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自己,由于距离尚远,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那东西见玉刀眼开,急速的低下头,钻进身旁的光棍树丛。不久,当玉刀再次睁开眼时,恍惚中遥见一女子站立丛旁,在朦胧的月色中时起时伏,好似一位正在锄禾劳作的美妇。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拼命地眨了又眨,哪有什么美妇,从上下起伏的椭圆形亮眼和轻巧的身段判断,八成是一只草原藏狐,他反问自己,何以突然间把藏狐看成了美妇。正自思忖难辩之时,月影轮动,一阵风过,藏狐不见,代之而来的像是位传说中的女罗刹,正双臂撕展啃咬着某种东西,想象中血淋淋的痕迹从它的嘴巴獠牙中渗出,伴随啃咬的轻响阵阵传来。玉刀忽地站起,狂啸一声如长空中的青龙划破天际,听见啸声,那东西定睛了两秒,转而一溜烟隐没了身形。怪,太奇怪,这是什么东西?玉刀相信自己不会发生错觉,能自如转换体形的东西到目前为止他可没看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除非神话中的记载描述。这东西害怕龙吟,自己只啸了一声,便没了踪影。他沿着河岸上下来回地观察,却再也没有看见它的身影。
清晨,大家差不多同时走出帐外,搓揉着惺忪的睡眼,狂吸着高原上的清新,此时玉刀已从对岸归来。
在米一的催促下,大家麻利地整装待发。玉刀和支观拆卸了帐篷,盘龙和上官从车上取下两大箱东西,按照多庆总的置配,防毒、防医、防沙、防溺等设备人手一套,还有人手一台先天定位仪和一张详细的死亡谷地势地貌图,凡是金属材质的装备全部制作了塑料套子,自然是为了避免雷电的轰击。卡杰布一看,好嘛,个个装备精良,比之自身带来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再看,盘龙背了把奇怪的镐头,玉刀、上官和支观则分别拴了柄或直或弯的短刃,每个人的手臂上还套了圈巨力天蚕金丝索,上官开玩笑说,你卡杰布万一陷入沼泽泥潭,我甩出这玩意你就接住,把你拉上来不成问题。单个的背包中除了夜用可拆分组装的户外帐篷,就是每人十五天的口粮和些日常用品,这些装备全部上身,轻便安全可靠,可见喀多庆下了太大的心思和血本。卡杰布指着地图说,此时开拔,日行三十里,能准时到达这个地方就是胜利。
卡杰布沿着河道走在最前。上官问,放着好好的如毯草甸不走,何以要走了河边的坑洼地。卡杰布答道,因为河边的坑洼地坚实,沿着河道走,就能见雪山。可惜事不如愿,没过多久,河边的坑洼地实在难行,特别是米一同志,满腔的激情渐渐被颠簸的路况消磨一空,走到后来,甚至怀疑起卡杰布的“险恶”用心。他停下脚步,喘着气对卡杰布说,我说老卡,一开始你就这般折腾着我,我走不动了你要背我。卡杰布一看情势不对,讪笑着说,那就走草甸吧,跟着走就成。于是大家离了河道都走到了草甸上,老米一终于欢快了许多。
初夏的草甸确实如毯般柔软,那些伴生着黑褐苔草、珠芽蓼、圆穗蓼以及异花针茅的各类蒿草已长及小腿,滴着晨露,打湿在裤管,一股凉意从脚底生起。确实,像这样旺盛的高寒草甸怎能禁止得住野蓄的不羁牧民的贪心。这不,远远的一群牦牛出现在眼前,三五只藏原羚跟在它们的身后,警惕的眼神逡巡着四周,感觉危险不在,才又放心地吃起草来,抬头仰望,一只金雕翱翔天际,显然跟有些蹒跚的六人一样起了个大早,六七只藏狼窥视在牦牛群的周边,几个人看得清楚,这伙贪婪而狡诈的家伙一定在寻找着牛群的弱点伺机发动攻击,一击必中,至死不渝。一大早,大家都见到了如此多的草原精灵,心胸间鼓荡着满足。
上官说,我最想看的是雪豹。
支观答,到了三雪山,说不定能看到。
上官说,藏羚羊也可以。
支观答,如果你运气好的话。
上官说,还听说有种神猫叫猞猁。
支观答,那你别想看到,它是夜行动物。
玉刀笑,你就畅开了想象吧。
上官说,想都不能想,你也太霸道。
玉刀笑,昨晚我见了只藏狐,能变美妇罗刹。
上官怒,你就瞎编吧,看把我吓的。
卡杰布转身驻足神情怪异道,奇怪奇怪,难道真有这种怪物?格尔木民间传说,很久的时候,有位牧民碰到过这种东西,它有双椭圆形的亮光眼,形如赤狐,专喜夜间出没,能惑人迷物,然后食之,名曰蓝婆。
玉刀笑,不会吧,说说而已,我都有些紧张了。
......
绵如毛毯的草甸一直向前延伸,脚下的所谓路却明显的颤抖起来。卡杰布估计,大家在说笑声中差不多走出了十里的范围,再往前走,就没有如毯的草甸了,因为永冻层的冰化,高寒草甸会被沼泽化草甸替代,面上的植被也会由成片的草场更换为泥碳性草丛,这种草丛远看成片,实则被泥潭分离,暗藏危险,一些动物因为贪吃误入者甚多,呆会儿看见些动物的尸骨千万不可大惊小怪,所以我的想法是重新走回河岸,为保险起见。
米一听卡杰布如此说,第一个转回到岸边,他宁愿忍受颠簸的痛苦,因为他十分清楚,卡杰布的说法是正确的。上官和支观却不信,六个人的小队立马分成两个小组,虽然间隔不到二十米。突然上官连声大呼救命,走在岸边的四人听见呼救急速回返,纷纷解下套在手臂上的天蚕金丝索把上官硬拉了上来。强吧,再这么强下去,好运都被你强光了,米一怒怼。米伯您就原谅我吧,下次再不敢了,上官哭丧着说道。哪还有下次,都说了一切行动听指挥,高兴的忘乎所以了?跟上吧。上官无言,只好秧秧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跟着卡杰布的脚印又走出十里地,米一有些气喘,拣了处河岸边的祼石坐下休息,大家趁时取了些干粮补充能量。上官青衣则默默地坐在一边,她实在想不明白,凭自身神灵境的内力竟抵不过泥潭中的吸附力,她回想着刚才的一幕,总觉得单脚猛然踏入泥潭中的一刹那,全身的内力根本无从发动,似有千钧引力从泥潭中汹涌而来,继而爬满全身,扯着你往深渊中掉落。事后她问玉刀,玉刀笑笑说,再加把劲,入了无物境你就不怕了。
米一始终担心所谓的雷云电雨天气,虽然根据死亡谷地图所指,到达击死牧民的所在还有段距离,但随着入谷愈深,在感觉气喘情闷来临的同时,这样的担心愈渐浓烈。他不断叮嘱着卡杰布时刻关注谷中的异常,一有先兆必要预警。如此反复,反倒令卡杰布的心越悬越紧。出发时,他查询过天气预报,但他不敢深信所谓的天气预报到了谷中能有多大的精准度。他抬头望天,陡然发现刚才还是块状分散的卷积云层此时已然变幻,红灿灿的已经形成了条状的模样,像一幅幅当空的彩练挂在遥远的天边。他清楚,这是一种因空气受热或者在风动作用下形成的云层,证明谷中的温度在上升,缓滞的气体受热腾空,搞不好便会演变为冰雹大雨,如果体量巨大,得不到及时的疏散还会生成雷云天气,到那时,雷云与大地电场强度碰撞便会产生放电现象。一般情况下,缺乏经验的人都会对灿若红霞的对流云不以为意,而往往就是这种不经意的忽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生命陨落。
卡杰布不敢掉以轻心,他把情况迅速传达到每一个人,要求大家始终保持十分的警惕。他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在偌大的山谷中寻找着风暴来临前的避难所,他也看到许多的动物还在踽踽地低头吃草,完全是一付甜美祥和的场景,然而板结不动的滞闷空气和每个人燥热的脸色告诉他,山谷中的热气在几乎没有风的环境下在急剧汇聚和升腾。
很快,明朗的天色似有铅注,竟阴沉沉地暗淡下来,草甸上只能偶尔可见身单影只的动物在神色慌张地奔跑。卡杰布迅速把众人带到他远远就已瞄定好的一处地势低洼地带,他要求大家适当散开,把身形尽量压低,利用天蚕金丝索捆扎好相应装备,以免到时被大风刮走。一切准备停当,剩下的只有听天由命。正当大家卸下装备锚定身形时,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冰雹不期而至,鹌鹑般大小的冰晶胡乱砸向头顶,大家拿起背包作了挡箭牌,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跳落的冰晶滚落到地面,不一会儿便把草甸铺满。滞闷的空气变得愈发沉凝,像层层的绵絮塞满了整个山谷,黑红的乌云从地面直挂上天,好似一堵厚厚的城墙压在身上,使人呼吸困难。咔--咔咔--,咔--咔咔咔--,云层终于开始宣泄着狂怒,不断把云层撕裂开口子,吐出长长的红信,东一道西一道,霎时闪烁在四面八方。
包括卡杰布在内,根本没人见过这种阵仗。远望只有山的模糊轮廓,近看,草甸的绿色似乎在残蜕,听起来,连不远处的那棱格勒河道也有恐怖的怪声在咆哮,整个大地与天裹成一体,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待宰的羔羊,丝毫不敢动弹。
玉刀看得清楚,四面八方的闪电比之先前更为猛烈,有的似血色长茅划破天际,一霎那黑幕便又合拢恢复了原样,有的像裂山的炮阵,在乌云中横冲直撞,却始终只能冲撞出一丝丝裂缝而已,最让人惊恐的莫过于陡然击打向地面的那种,它会呈现出裂爪般的形态扑向地面,在地面一扫而过。但他始终没有看到如桑巴才让所说的金龙闪电,也许状如金龙般的形态只不过是桑巴另外一种感性的记忆吧。突然,两只硕大的动物忽地从大家的头顶跃过,看其高高跨越的身形八成是那躲避灾难的藏羚羊,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在奔跑,难怪大家都说山谷中会遍布着暴尸于野的兽骨,想来必是在奔跑中被雷电击中的缘故。果不其然,玉刀看得真真,两只藏羚被雷电追上击倒在地,抽搐的身形在不断挣扎,圆睁着双眼顷刻死去。
见此情景,玉刀突发奇想,果断唤出了两只白聻,在众人四周形成浓雾,自觉大概能够吓退过往的动物,说不定还能对雷电产生免疫。正自得意,两只状似藏狐的怪物突然闯进浓雾,看见如此多人猫在沟里,两厢都吃惊不小。这是两只成年体,头尾将近两米,圆脸尖吻,目露凶光,对视良久竟双双朝最靠前的玉刀扑来,那猛然纵起的身形恰似昨夜河对岸的一幕再现。玉刀避过,来者扑空,趁势朝着盘龙咬将过去,一咬不中又扑向里边的米一,这种逮谁咬谁的凶猛态势立刻把雾团内的六人搅了个手足无措。米一和卡杰布是一群人中最弱的两个,如果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受了伤害岂不闹出天大的笑话。玉刀眼急手快,两粒血钻呼啸而至,双双从刚将张开的尖吻上穿过,怪物吃痛,撇了米一滚身落地,身形还未站稳,又被一阵穿插,终于倒地不起。解了危急,大家都惴惴地放下心来,但那倒地的怪物却没有断气,随着一阵痛苦的扭曲,竟双双幻化出鬼形,全身爆涌着粘稠的液体,呲牙裂嘴一番闪电般冲出浓雾,又于闪电中消失了踪影。
这是什么怪物,难道真如卡杰布所说是那传说中的蓝婆罗刹鬼,如果谷中真有这种怪物,那遍布尸骨的成因自当另说,进入谷中的各种探险者的有去无回便有了别样的说法。卡杰布已是莫名的震惊,没想到玩笑间说出的话竟然成真,这要是在外头说给别人听,大家一定会取笑他的妄想和疯癫。
过了好一阵子,密集的闪电渐渐停歇,凝滞的乌云幕墙似有松动的前兆,起风了。玉刀和支观大胆地穿出雾团,果真,低矮的草甸植被在狂风的搅扰下东倒西歪,远山的轮廓能够看得更清,然而漫卷的乌云尤然在山谷中浪涌翻滚。玉刀不敢收了白聻,二人断定,只要风起,这种因气压产生的云层对流必能很快把谷内的湿浊气体扫荡一空,重新导入异像的循回。
幸亏有你,当时我真的来不及反应,支观赧颜。
如果昨晚我没见过,想必也是一样,玉刀笑对。
昨晚你见过?
玉刀点头。
开局就这般艰难,看来我是来对了。
接下来万事当心,你和沃若同样重要。
哈哈,有你在我不放心都难。
米伯不会吓瘫了吧?
他是过来人,卡杰布就不好说了。
尿裤子了?
说不定。
哈哈哈哈--
......
下一部《植盗微澜之七重佛眼》,又一部《香乘》,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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