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吵闹。
声音被具象化，扭曲地缠绕在思绪上，像河中的水草，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众人的吵闹情有可原。真相被埋葬，重见天日时总需要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谎言死亡时，总会垂死挣扎。两者的声音交错，惹的人异常烦躁，无法正常思考。
因为这个原因，凯尔希沉默着。她极力想理清现在的局面。死亡，新生，她什么都知道，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却又有说不出的古怪。斯卡蒂近乎乞求的看着凯尔希，似乎是想要她说出些什么。她能说出什么？说出的不过是她自己的忏悔词。
凯尔希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的举动会导致如今的局面。此时局面混乱的程度不亚于当年特蕾西娅被刺杀时引起的恐慌，不外乎都是因煌而引起的波澜。
记忆在凯尔希的脑海中闪烁，连贯成过往的碎片，拼接，重演。贯穿头颅的子弹，飞溅的鲜血，如烂肉般瘫倒在地。那是从蓝光中苏醒的他，迷茫，眼中只有迷茫。以及，苦苦恳求着她的他，悲伤如同获得了实体，在他脸上凝固。如今，凯尔希三年前射出的子弹正中她的眉心。她欺骗了所有人。
“凯尔希医生，接下来我想做些出格的事。”煌从斯卡蒂身旁离开，脸色逐渐阴沉起来，只是这阴沉中带着些得意与愤怒的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眼，让人害怕“大家都在这里，我想您应该不会介意我说出真相吧？”
“什么真相？”看着面前的煌，凯尔希心中愈感不妙，她隐约感觉到煌是认真的。
“斯卡蒂小姐知道，您也知道，却老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您一直都不愿意跟我们表明的真相，一个隐藏了三年的真相。今天，我要说出来。”
煌环顾四周，干员们沉默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有些则随时准备出手干涉。凯尔希感受到这时气氛的高涨，而她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不过是沉默着等待着煌真相的揭露，接受自己的结局。
是的，所有人都是演员，更是牵线木偶，在这场名为命运的舞台上演出。谁能决定什么？谁能否定什么？谁能肯定什么？
“时间不多了，快日出了。史尔特尔小姐，以及罗德岛的大家，你们不想知道这个真相是什么吗？”煌的眼神中带着坚毅，似乎什么都不能击碎她的决心。
那个潜藏多年的真相即将被她挖掘出来，而煌的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谁知道她耗费了多长时间才得出这个事实？在三年的奔波间，只有这个真相令她魂牵梦绕，是她活下来的动力，是未来的希望，这也是噩梦，缠绕着她，让她在一个个日夜中难以入睡。
煌看着罗德岛的众人，随后开口道“正常人从十楼摔下来，肯定死掉了吧。”
“煌！适可而止！”凯尔希出言劝阻道。
“那是龙门最高的大楼，我亲自进去看过，那地方很高，整个城市的灯火尽收眼底，光是站着就令人感到恐惧。很难想象他当年是怎么鼓起勇气跳下去的……”
“煌！”
“我从来不相信眼前的真相，自博士走后，我常去他曾去过的地方。”
“不要再说了……”这已经近乎请求了。
“有人知道真相，却不告诉我们。我只得相信一个连自己都不能确认的可能性，顺着这个可能性一层层抽丝剥茧，这种痛苦是难以想象的，如果下一层是空的呢？就怀抱着这种心情，我过了三年。”
“……”在场的所有人无言以对，或许是因为有的人知道真相，又或者是其他……
煌的话语是悲伤的喷泻，痛苦的流露。树林的黑越发浓郁，使得人心都昏暗起来，分不清是因为人悲伤的聚集还是天气的阴沉染上的。
“你，你……还有你。”煌指着为首的斯卡蒂等人，愤怒的说道“明明知道一切，为什么不愿说出来呢？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把我们玩弄于鼓掌间很好玩吗？”她转过身，又指向罗德岛的众人“而你们，你们全都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却永远不愿意改正，现在他走了，你们倒鼓起勇气来向一块空碑道歉了。哈，早点干什么了？”
“空碑？你在……说什么？”德克萨斯率先意识到了煌的话语，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中萌生。
煌的神情逐渐平复，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三年的惆怅，过去的罪责，现如今的坚决，平静地将那个真相一字一句的道出：
“没有死。”她顿了一下“博士没有死。”
干员们的惊慌只是开始，煌很清楚他们的变化，随后便拿出了一个最强而有力的证据。她指了指博士的坟墓道：
“如不果不信的话，不妨打开看看。”
“你疯了吗？煌！”临光有些不可置信。翻别人坟墓，这无意是疯子的举动，可反对的声音只有她一个，难度在场的众人难度都是疯子吗？她愤怒的盯着面前的煌。
“我没有疯，只是在阐述证明真相的手段罢了。”
“你……”
“我来。”
那似火般的声音传来，未等临光阻拦，史尔特尔就已冲出，火焰在四周缠绕，阻断了众干员的扰乱。她冲去墓前，火光模糊了她的身影，墓碑变成了红色，跟火一样，又像是燃烧了起来。
凯尔希并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所作所为。史尔特尔的情绪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她直到现在才明白煌过去的三年到底在干什么。她在收集线索，了解一切，只为今天的爆发。
而她呢？凯尔希只感到一阵无力，这种无力感促使她两腿一软，斜靠在身后的树上夜间的清冷顺树传来，让她冷静了些，也正是这份冷静，使得凯尔希感到阵阵后悔。
火光散去，只有那棺木于烈火中完好无损。巨手将它举在空中，四周有些残余的火光缠绕，仿佛是游动与棺木上的条条流光，让这本该代表死亡的产物增了几分活气。
“现在……”史尔特尔俯视着那棺木，一旁墓碑上的字她已看了无数次，其实刻的字很简单，简单到可以轻松的背下来，复杂到让人心生恐惧。
博士。这两个字血淋淋的刻在石板上。
现在就可以知道真相了……史尔特尔心想。
“他已经死了……”斯卡蒂微弱的声音漂浮在空中，脆弱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她鲜红的瞳孔颤抖着，如血红的湖泊被一颗小石子触动，在澄澈的鲜红下是浓得晕不开的哀伤“我亲眼看到了一切……不要再干这种事了，我不想再见到第二次，不管什么都是……已经够了。”
“打开吧，如果这里面真的有什么，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煌的声音低沉下来，似是她最后的请求。
“你们疯了吧！”临光的怒吼并没有被史尔特尔听进去。她只是沉默了片刻，便毫不犹豫的将那具棺材摔落在地，四周再次燃起火焰，不过这次却显得异常柔和。
凯尔希眼中倒映着火光。那火光炽热，温柔，仿佛是复活前的圣光。但她知道那火光绝不是什么复生的光芒，而是绝望的灯塔……
“我可以说。”她的声音打断了史尔特尔的动作“我可以说出我知道的一切，剩下的事情，不要再做了。”
“我亲眼看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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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撒了一个谎。
我突然想不到该如何活下去了，仅仅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是这样的空虚。我不想活在愧疚中，仇恨中，过去中，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可在面对斯卡蒂时，我先前那些有关死亡的措辞全部烟消云散，她的眼中有信任的色彩。我只能编造出一个善意的谎言。我骗了斯卡蒂，这是一个死人生前的唯一忏悔。如果可以，我愿意就地坐下，写一封臃肿的忏悔信，但时间不允许，她也不会允许。
站在电梯口，她清澈中带着犹豫的眼神刺痛了我“不会出事吧。”
“放心。”
我走进电梯，直到门关上，她鲜红的瞳孔还是紧盯着我。随着门的闭合，我的心也彻底沉寂了。
客观时间与主观时间在竞争。
电梯一层层上升，我倒真希望它没有尽头，这样就可以永无止境的胡思乱想下去。
二层。
此时我才明白自己的处境，我已经彻底没有退路了。我们都是演员，在这场名为命运的舞台上起舞，有着固定的剧本，无趣且烦闷，一切早已注定。如果说先前我回到罗德岛，如果我先前跟随斯卡蒂，如果……没有如果，我已经无路可退了。死亡的甜蜜诱惑，调动着我的心弦，让人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尽管有些恐惧，但喜悦还是占了上风。我的思想被混沌占据，过往的所有事都浮现在眼前。
三层。
我不渴望复仇，不渴望颠覆什么，只想过上所谓的好日子。好像我的确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不必说繁杂的工作，他人的恐惧，光是凯尔希一人的压力就足以把我压垮。痛苦在缠绕。无论我约定过什么，答应过什么，厌恶过什么，都是以前了，都是过去式，没有意义，正如现如今的我般，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无意义而愚昧。可又有什么办法？正因无意义，所以愚昧。正因愚昧，所以无意义。
四层。
我更想奔赴到黑暗中了。
那里更加温柔，美好。仁慈的地母会包容所有人，不论罪人还是好人，她都会用自己宽敞的怀抱包裹，赐予他们最宁静的救赎。我也想要获得这样的宽容与大度。
我放空了大脑，静静地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五层，六层，七层！
人们总是对旧的故事念念不忘，却不愿给时间以时间，让过去过去，从而让开始开始。正因如此，最终作何选择，我想我心已有定数
八层。
其实，这种选择也不错。
九层。
空白。脑中只有空白，时间的空白，大脑的空白，纯净的白。
十层。
到了，一切的终止。
是，也不是。我如是想着，没有离开电梯，而是缓缓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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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漫长时间的凯尔希比任何时候都要着急。
一切真相都已明了，只待赎罪。她只是怕博士连这个赎罪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予。她在恐惧，恐惧着马上就要发生的结局。她的脸在时不时埋在阴影中，又被光照亮，在暗与亮间变换，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刻意起来。
“煌小姐……”普瑞赛斯没有留意凯尔希的异常，而是紧盯着前方，眯起眼睛仔细确认后说道“我在这里下车。”
“可是离那地方还有一点距离……”
“在这里就好。”
凯尔希盯着普瑞赛斯，她那双紫色瞳孔总是让人看不懂，而这次却少见的带上了些许慌乱。凯尔希开口道“不是在前面那栋高楼吗？”
“我要在这里下车。”
被赎罪冲昏的头脑容不得凯尔希想这么多，她不再言语，任由普瑞赛斯行动，关上了车门。
“煌，走吧。”
让人来不及反应便冲出的汽车与霓虹灯光重合，消失在拐角，被月光包裹的声音逐渐模糊起来。
普瑞赛斯看着汽车远去，把手伸进口袋，取出终端看了一眼。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那终端屏幕上闪烁着一个绿点。
“你到底想干什么……博士。”普瑞赛斯无从得知他的想法，但她想，自己有这种想法的同时，博士大抵也是怀着迷茫的心境在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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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蒂觉得有些不对劲。
明明约好了，在这里的，却迟迟没有看到博士。难道是因为博士不相信她吗？她很自信自己可以稳稳接住博士，无论从多高的地方都行。但现在，灯火璀璨的高楼上却没有博士的身影。这和说好完全不同。
斯卡蒂相信博士，无论何时……但，这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再怎么相信也无法做到不怀疑。
明明约好的……
她第一次产生了被博士欺骗的想法，却又不敢离开。博士随时可能都会出现，从楼上跳下，万一她不在呢？
她极力压住可能被欺骗的恐惧，继续站在原地等待着。斯卡蒂选择相信，也只能选择相信。
“斯卡蒂……？”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是那双紫色的瞳孔，亲和的声音，只是这次带了些许慌乱而已。
“普瑞赛斯小姐……”斯卡蒂呆住了，而普瑞赛斯率先反应过来，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
“你不是去找博士了吗？你见到他没有。”
斯卡蒂不知是否该撒谎，但她片刻的迟疑被普瑞赛斯捕捉到了。
“我知道了。斯卡蒂小姐，没时间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普瑞赛斯小口喘着气，拿出终端举在斯卡蒂面前“他不在这里，我大概猜到他想干什么了。”
“他不在…这里？”
“是的，快点走吧。”
“博士不会骗我…”
这估计是世界上最费解的问题了，对斯卡蒂而言，但她从始至终都只能选择相信，无论从前与现在。因为除了相信，别无他法。
“那是……什么声音？”
一切好像都有些迟了，不远处的巨响杀死了所有思考。只有渗人的寂静蔓延在普瑞赛斯与斯卡蒂间。
似乎是……
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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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瑞赛斯为什么会在那里停下……”
望着面前奢华的大楼，凯尔希后知后觉般的反应过来。
“煌，你留在这里，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龙门的天太阴沉了，惹得人心生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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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夜晚的冷风划过脸颊，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来到了龙门的最高层。灯光的闪烁，清冷的月光，这些冲刷不了我对黑暗的恐惧，倒不如说是助长了我的向往。反正一切都会在今晚结束，无论是好还是坏都会在今晚结束，一切。
说真的，的确有些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最终会怎么样。我只是想结束一切，从舞台上落幕，斩断这条不断的锁链。
现实的发展的确如此……
当自己真正站在天台边缘时，心境与先前相比完全不同。偌大的龙门，绚烂的霓虹，无关自己的万家灯火，浑浊的肉体游荡在陌生中，迷茫的外乡人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这是一种不匹配的矛盾感，我既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平静被清冷感染，此时的我第一次因为“我想干”才去干一件事，而不是“你要干”。我们手中都拿着剧本，而这时我第一次将剧本撕烂，也是最后一次。命运不重要，重要的是选择。
最后的最后，连害怕的心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放松的舒爽感。恬淡清爽的晚风吹醒沉睡已久的灵魂。我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
我想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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