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送死,也不是满足他的个人英雄情结,仅仅是下意识地相信了阿尼夏玛不会轻易被打败,决定在这里等她回来,多等一秒,两秒都是等,至少孔苏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能够实现,阿尼夏玛会实现的。
实现她的回归。
孔苏挥出藏刀,身影在蝗虫般的黑暗中闪转腾挪,他拼命的躲开所有能够分辨的攻击,趁着手臂还能动弹,不漏过每个挥舞刀刃的机会。就算身上已经遍体鳞伤也无所谓,伤口和病痛在阿尼夏玛的力量面前已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不过孔苏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受伤,他自知自己的身手不可能这么好,于是他看向自己的身体,发现口袋里闪烁着越发强劲的冰蓝光辉。他赶忙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那块阿尼夏玛送给他的冰晶来。
冰晶碰到孔苏的手后立刻迸发难以阻挡的强光,将迫近的黑色风暴不由分说地一分为二,沐浴在光芒中的黑暗全部被无情的凝结,而这几道骇人的光却只是温柔的淌过了秘密基地的院子。
“我来教你如何将束缚的力量运用到极致。”阿尼夏玛的声音从孔苏的背后出现。孔苏立刻回头看过去,阿尼夏玛从房屋门口站起身来,冰蓝色的光粒从她的脚下浮现、升腾,凝聚出她的轮廓。她抬起手,仿佛涂了颜料的皮肤一瞬间破开结晶外壳,而同时,所有裹挟恶意的黑暗被寒冰冻结身形,陷入如泥酣眠,伴随着数道清脆悦耳的响声,在寒风中碎裂。转眼间,满院令人恐惧的潜伏黑暗便只剩下埋藏在积雪中闪闪发光的寒冰碎片,这些冰晶坠落以雪为夜空的地面,沉默的与天上的繁星应和着闪烁。
学废了。孔苏沉默片刻。他看了看自己握空的那只手,又看向在自己身旁站的好好的阿尼夏玛,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刚要发作,阿尼夏玛就对他摇摇头,目光流转向院门口。孔苏顺着她的目光纳闷的看过去,就见到立在院门口,抱着一大兜子日常用品的长措。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说话。
打破寂静的声音是长措怀中,袋子里溢出来的东西掉到地上发出的声响。
三个人无言的坐在门槛上,由于长措不想和孔苏挨着坐,于是阿尼夏玛只能坐在二人中间。她闭上眼睛,即使镇定如阿尼夏玛,此刻也因为两个人身上膨胀的怒气选择眼不见心为净。
第二轮吵架开始了。孔苏过度使用力量后,头脑不是很清醒,身体也一直冻到发抖,即便裹了阿尼夏玛拿来的毛毯,在打了个喷嚏后也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你不回屋吗?”长措问。
“你进去我就进去。”孔苏倔强的回答,抬着头凝视着月亮。
“拿你自己的健康和我闹有意思吗?”
“没意思。”孔苏倒是回答的干脆利落。
于是长措很快就暴起了,指着孔苏的鼻子开始骂,“你在乱来什么?如果不是我看见了,你是不是还打算继续学个自爆的技术?我都说了这不是我们能够沾染的力量,你看看你现在虚弱成什么样子!你的身体你自己最清楚,我也不多说,现在做出选择还来得及。”说完,他恶狠狠的瞪着闭目养神的阿尼夏玛,不再去看孔苏一眼,就算孔苏故意大声咳嗽装可怜也咬着嘴唇不去看他。
孔苏唯有吵回去一个继续和长措交流的办法,“但是你看见我的力量了吧,我至今为止所做的全是正确的,我真的获得了力量,治愈丹珠只是时间问题!她就是阿尼夏玛,你怎么就不信呢,你不是也看见了那些眷属被她冻成冰块的样子了吗?你看看地上的雪里还埋着几块呢。你天天把选择挂在嘴边,我早就已经选好了,是你自己不承认、不面对、一直逃避,你还好意思否定我?!”
“谁会相信教给你用于杀伤的力量的会是神啊!只有人才会去想着如何伤害彼此,孔苏你可看清楚了,这不是神,这是诱惑人心、杀戮无度的魔障,是罗刹女!”
“你少侮辱她,阿尼夏玛都没说过话,你倒是越来越过分!”
“我都说了她不是阿尼夏玛!”
听着孔苏和长措又要打起来,阿尼夏玛暗自叹气,睁开眼睛站起了身。她突然起身使得两人都止住话头,阿尼夏玛没有立刻劝架,只是帮孔苏紧了紧毛毯,对二人说:“先进屋吧,孔苏的体力透支太严重,眼下应当让他好好休息。”
长措拉下一张脸,看着阿尼夏玛扶着孔苏打开门。她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回过头对长措说道:“长措,你和孔苏相识多年,还是你来照顾他更加妥当,我也只是和他相识两天而已。”她真诚的看着长措的眼睛,长措一时挑不出来她的错处,主要是找不到骂她的由头,只能硬着头皮跟二人进屋。
现在场景变成了孔苏躺在床上,阿尼夏玛和长措各自坐在沙发的一边,屋内一片沉默。
“你不用在我面前装作阿尼夏玛的样子,我才没有孔苏那么天真。”长措看着孔苏,却是与阿尼夏玛单方面针锋相对。
阿尼夏玛不说话,她从来不通过只言片语争辩自己的身份。这点孔苏最清楚,所以阿尼夏玛不说,孔苏就替她说,“你是耳朵不好又不是眼睛看不见,你就是不愿意承认,不想推翻自己的理论,不想受苦。”
“是啊,我是你说的这样,我不认可她是阿尼夏玛,也觉得你不应该走上这条路,也不想看你和丹珠受苦。”长措绷起面容,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毫不留情的在孔苏身上戳窟窿,“你就不能清醒一点?孔苏你从来都是这个样子,鲁莽到忽视身边的声音,等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回头路都没了。”
“我很清醒,我清醒的不得了,我刚刚用我追寻已久的力量帮上了忙,证明我是可以驾驭这力量的,只是缺乏练习!我面对了一切,包括妹妹的病痛、生活的不易、寨子里的怜悯,还要去面对你时时刻刻的否定,长措,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我还有什么没有接受吗?我至少比只会装看不见的你好吧。”
阿尼夏玛听不下去了,她再次起身,拿着杯子为两人一人倒了一杯奶茶。孔苏很别扭的接过那杯奶茶,扶着墙坐起身子,小口嘬饮。而长措冷着脸把阿尼夏玛伸过来的杯子当空气,不理不睬。阿尼夏玛倒也不急,趁着奶茶还热乎,自己喝了起来。
“你没有接受真正的阿尼夏玛。”长措嘟囔着。
“那你带我去,你现在都已经看见我这位阿尼夏玛的力量了,你不带我去看看你坚持的阿尼夏玛?”孔苏看了看阿尼夏玛,对长措如是说道。
“不。”在孔苏意料之外的,长措竟然摇了摇头。他不是出于生气上头,而是在思考过后已经做出了决定。
“啊?为什么。”
长措看着一脸错愕的孔苏,缓缓笑出悲哀无奈的弧度,“你都已经做出选择了,我们走不到一条路上。如果说要在这里与你分别,那我宁愿不去想这件事情。孔苏,你尽管去相信你的正确就好,我不会否定你,可你也别希望我会认同。”
迟来的理解。
孔苏陷入沉默,他将杯子放到一旁,转头静静的看着长措的侧脸,揣度着他的想法。他并非不能理解自己的好友,他们已经无数次的向对方证明了两个人走在不同的道路上。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下场只有结束这段情谊一个结局。
孔苏不能接受失去长措这个好友,长措也不能接受与孔苏分道扬礁,正因如此,长措才选了最符合他性格的那个方法:逃避可耻但有效,只要不去面对,就不用继续争吵。
但是现在孔苏的目的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必须要去往长措口中的神庙,去寻找阿尼夏玛的礼器,那个三十八面体。
就在孔苏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阿尼夏玛说话了。
“我想见见你眼中的阿尼夏玛。”她平静的双手捧着杯子,看向长措。
长措转过头表情复杂的看着她,看上去他并没有放弃证明眼前这个阿尼夏玛是假的,但是碍于与孔苏的情谊,他不方便继续刨根问底。阿尼夏玛又喝了一口奶茶,将杯子抵在大腿上,“你们两个人不用做出选择,我来做。这样你们两个就可以保持这份情谊,所有的后果都在我的身上,不必担心。”
“你没必要这样做,我们两个的关系轮不到外人插手。”长措的眼刀在抛向阿尼夏玛的时候从不留情,正如他的话语。
“我也想见见你口中的阿尼夏玛,并不是看我和她有什么不同,而是为了让孔苏明白,神与神之间亦有差别。”阿尼夏玛一如既往的并不在意任何敌意,她只是平静的阐述着,“长措,我从来都没有对你的信仰有任何的贬低和侮辱之意,如果我让你误会了,这是我的失言。我想,你也很愿意向我证明阿尼夏玛应该是什么样子吧?至少,我对此抱有期待。”
她站起身来,用新的杯子倒了热腾腾的奶茶,“我不会逃避任何形式的困难,但也不是盲目的将后果往身上揽。”她转过身,将杯子再次递向长措,语调褪去温和,只余下没有进攻性的严肃,“万事万物都要接触、感受之后再细作打算,所以在我代替你们两人做出选择之前,我想先去了解,你眼中真正的阿尼夏玛。”
孔苏心中震惊阿尼夏玛竟然说出这样降低自己身份的话语,就好像她不是高人一等的神,而是和孔苏、长措相同的,因为无知才想要去了解、去填补的人。孔苏眨眨眼睛,注视着阿尼夏玛的面容,发自内心的感到敬佩。
长措捂住耳朵挣扎片刻,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杯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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