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胡马纵横河朔,谁人敢出擎天手?
避位道君,奔逃童王,束袖公侯。
战栗新皇,失神宦阉,飘摇神州。
太祖披黄袍,重文抑武,盟澶渊,能久否?
水泊七星斗,正山川、匡清夜昼。
坐下神驹,掌上宝刃,胸中锦绣。
旷野烽烟,山林断戟,街巷血胄。
执干戚,祭献昆仑肝胆,为轩辕寿。
《水龙吟?干戚祭轩辕》
却说许贯忠去斗郭药师,刀剑相搏,斗了数合,许贯忠被郭药师卖个破绽,让许贯忠单刀斫将入来,郭药师转过身来,看得亲切,只一剑,刺在许贯忠肋下。
燕青、时迁丢下番兵卫士,来救贯忠。燕青持龙泉金刀接战郭药师,时迁忙把许贯忠背在身上。
郭药师剑伤许贯忠,旨在保住自家性命,此刻无心跟燕青缠斗。见卫士涌过来,他一纵便跳到卫士身后去了。
燕青、时迁借这个空档,赶忙转身朝一处小路上奔,番兵卫士们要来赶时,却见燕青从怀里掏出一枚“摔炮”来,朝身后砸响一个,一声大响,黄烟漫起。就番兵错愕那一瞬间,他们便逃入岔路,钻进丛林里去。
这边郭药师整肃队伍,计点战损。常胜军被宋人“醉牛阵”致伤四五百,致死二百余。野人女真几乎各个带伤,踩死七八十个。战马还伤残了三百余匹。漫山遍野的醉牛,疯过了,都瘫伏于地。杀不尽、轰不起、赶不走。
最麻烦的是,谋克官尼夫合被踩踏得尸骨无存,血肉骨头都碎在泥浆里。这可如何跟斡离不去交待?
郭药师一咬牙,下令全队即刻开拔,好去偷袭黎阳。他此刻必须取得战果,才能掩盖这里的折损。能动的军卒便跟着队伍,跟不上的
就地丢弃,任凭其冻死、饿死,或者被宋人杀死。
他朝麾下狂叫道:“吾等深入宋境,早没了退路。如不能摧城拔寨,停下来便是个死!”
休论常胜军,还是女真野人,经此一役,看到宋人百姓之中,也有决绝之志,也能赴死疆场,还能奇谋破敌,心内都大为震撼。番兵们也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孤军深入若被打散,则人人尸骨无存。原先骄狂贪婪之心,收敛了不少。再登程时,军纪严明了许多,战力得以大大恢复。有诗为证:
摩尼座下护法人,敢将身躯祭红尘。
痛击鞑虏莽原赤,未警宋人警女真。
再说回燕青和时迁,架着许贯忠奔跑一阵,见没有番兵追过来,担心许贯忠流血多了毙命,便将他平搁下躺着,去看他伤势。
郭药师那一剑,深入他肝脾里。再颠簸这一阵,许贯忠面色惨白、唇口乌靑,眼里无神,已是救不得了。回光返照之际,许贯忠颤抖着抬手,自怀中取出一巾手帕,再摘下左手拇指上一个玉扳指,一并交到燕青手里。他指向北方,呼喊数声“杀贼”,溘然长逝。
二人惦念着山凹处战况,也顾不得细看许贯忠给的物事。燕青将帕子揣在怀里,将那扳指就戴在左手拇指上。搬一些石块来盖住他尸身,便擎刀返回战阵去。
时迁颇有闲心,一边跑,一边还来问燕青:“你不是把‘摔炮’都给了戴宗吗,如何身边还有?”
燕青眼睛看路,口里应一声:“留了三颗保命的,这不就用上了!”
时迁道:“还是你聪明,俺的飞刀都用光了,此时却抓瞎了!”
燕青道:“俺的弩箭也都用完了,连川弩都砸了。”
嘴上说话,脚下不停。二人奔到刚刚的战场上。却见山凹里、雪坡上、官道旁,残马、卧牛、死伤者狼藉遍地,血污簇簇;耳边伤者嚎叫声、伤马悲吼声、醉牛长鸣声此起彼伏,凄惨无比。
已不见了常胜军大队人马。时迁查看地上痕迹,看得出他们仍是向南去。燕青担心他们朝瓦罐寺方向去,赶忙喊时迁跟上去。来时骑的那三匹马,就在不远处藏着,二人忙不迭跑过去找。
这数百步路程,便遇到十数个伤者,躺在地下挣命,宋人、常胜军番兵、女真野人都有。见二人从身边跑过去,尽有伸手求乞他俩来救自己性命的。燕青、时迁惦记着去瓦罐寺救援,略停一停脚步,终是狠下心来,都不去管他们。
寻见马匹,二人三骑,发狂般循着常胜军足迹追下去。此正是:
襄公不击半渡兵,子路正冠殒性命。
妇人之仁休论武,铁血沙场最无情。
来到一处三岔口,向东是去黎阳的路,向西却是通向瓦罐寺的。
时迁看马蹄印,郭药师麾下常胜军,已是朝黎阳去了。
时迁问燕青道:“咱是跟着朝黎阳去,还是去瓦罐寺跟大哥哥们会齐?”
燕青踌躇一遭道:“只你我二人,也济不得甚么事,追上郭药师,也是送死。还是会齐了哥哥们,一道杀贼,才是上策。”二人便往西去,寻小路,往瓦罐寺里赶。看看来至一处大松林旁。但见:
虬枝错落,盘数千条赤脚老龙;
怪影参差,立几万道红鳞巨蟒。
远观却似判官须,近看宛如魔鬼发。
谁将鲜血洒树梢,疑是朱砂铺树顶。
霍地,一枝箭飞过来,在二人面前三丈处,钉在地上,箭羽摇得嗡嗡作响。燕青、时迁忙勒住了马头。
只听对面叫喊一声:“兀那不是小乙兄弟么?”
燕青、时迁听出是戴宗的声音,赶忙叫喊道:“哥哥们安好,小乙和时迁逃得性命回来!”连日疲惫,一朝得遇至亲之人,两个都坐不住马匹,翻滚着掉下来,冲着对面,坐地嚎哭起来。
只见对面冲过来五匹马,黑的是踢雪乌骓、白的是照夜玉狮子、青的是青花、红的是转山飞、黄的是金毛银鬃。马上坐的,自然是鲁智深、林冲、杨志、阮小七和戴宗五个人。
冲到跟前,这五人都滚下马来,搂着燕青、时迁两个,抱头一场痛哭。也不知是谁在嚷叫“你这两个小厮,以为都死在饮马川了!俺们都哭死过几遭了!”
戴宗更是悲声连连:“俺给哥哥们报过信,便想回去寻你俩,死便死在一处。是哥哥们不放俺去啊……”
哭过半晌,终究还是鲁智深心硬些,揩去泪水,板起面孔道:“休要婆婆妈妈地,都给洒家站起来!”
见众人都起身,止了悲声,鲁智深再道:“这一向水泊里死了多少兄弟,也没见尔等哭成这样。”
阮小七道:“这两个小厮是俺心头之人,岂容他们就这样没了?”
鲁智深叹一声:“番兵来了,此乃国战,不容哪个躲起来。死了便是歇了,不死的,还得跟番兵拼命!”
燕青抹去泪水,赶忙跟鲁智深等言说,“郭药师率着两千余常胜军往黎阳去了。若是那里有失,番兵抢过天圣浮桥去,那就兵临京师城下了”。
杨志道:“洒家这里也得了信,新即位的钦宗皇帝已派内侍内侍、节度使梁方平驻马黎阳,麾下八千禁军,都是马军。再有步军指挥使何灌,率二万步卒,扼守浮桥南岸。这梁方平颇知军旅,去岁刚刚率兵平定河北、山东盗匪。何灌曾任步军都虞候,老在军旅者。有此二
人守浮桥,料可无虞。”
鲁智深闻言皱眉道:“又是一个阉人掌军。前一个没卵子的童贯,从太原逃回来,老皇帝尚未治其罪。这新皇帝又派一个没卵子的出来掌兵。阉人只能打顺风仗,抢些功劳媚上。一碰硬仗,要赌头颅时,早吓得尿裤子了。”
林冲也道:“阉人者,往往不容于宗族。上无父母可孝敬,下无妻儿可赡养,中无兄弟亲眷可交往。裸一个残身子在朝,眼中只皇帝一人,并无天下苍生。只愿图利,不肯负担。今派个内侍梁方平来守天圣浮桥,黎阳危矣!”有诗为证:
世人皆利己,天性在心间。若选忠良臣,三族序井然。
上敬祖恩泽,下护子周全。阉人裸身官,焉敢付军权?
七人正叙谈哩,有戴宗麾下探马来报,约有一个谋克的精锐女真,都是骑卒,朝此间行过来。为头的约有三百余骑,都是人着重甲、马披马铠,离此尚有十余里路程。
林冲闻言一皱眉:“从未听闻女真人军中也有甲马,便是契丹辽人,百余年军威浩大,也少有甲马南来。”
戴宗、燕青、时迁都失声道:“呼延灼那厮,在燕山府曾以连环甲马,赢过郭药师一阵。后来燕山府城破,许是这批甲胄,呼延老儿未曾带走,便留给金人了。”
鲁智深道:“不必乱猜,这金人有甲马兵在,行走快不了。待洒家寻个场所,破一破他这甲马兵。”
杨志道:“瓦罐寺且近,昔年瓦岗寨破敌那片古战场,如今盖着冰雪,下面却是泥沼,是个陷兵的所在,可做凭借,跟番兵一战。”
林冲道:“如何将番兵引开成两处?让轻骑都去一旁,专剩这三百甲马,吾等却好下手?”
燕青道:“诱开轻骑容易,放着时迁、戴宗俺们三个,仗着宝马弓弩,引得他们轻骑绕圈子就是。但如今没有了徐宁的钩镰枪,也没有那许多成手军卒,如何破他甲马?”
林冲道:“破其甲马,正在此间。”他一指身旁树林道:“如今吾等从二龙山带来二百余人,都是健壮军卒。俺自有法门对付那三百甲马。杨制使所言,瓦罐寺投西十余里处那片泥沼地,正是陷其轻骑的所在。”
鲁智深听众人说这一番,心里大概有个章程了。便开口道:“洒家从青州来此,就是为了跟番兵斗一斗。休论番兵势大势小,今日遇到了,便要啃下他一口肉来。”
他也不去深究战法,指派道:“听杨贤弟言,泥沼地可陷轻骑,那便以你为头,去破其轻骑。”杨志诺一声,点名要走戴宗、燕青、时迁。
鲁智深再道:“林家兄弟要破甲马,便是洒家和小七跟着你,你往东指,洒家两个绝不向西!”
林冲笑一笑道:“哥哥也不问如何破敌?若是俺们败了,岂不有损哥哥威名?”
鲁智深道:“洒家既做兄长,要管大事。今日战与不战,都得听洒家的。众兄弟各有所长,用到谁的长处,洒家便听他指派。输了、死了,都是洒家担责,绝不埋怨。”有诗为证:
大智鲁智深,绿林做头人。心胸阔如海,收放皆由心。
揽过不贪功,放手任能臣。当先行大义,报国掷此身。
计议一定,一阵忙乱。瓦罐寺里存的马匹也就十来匹,杨志给林冲留了一匹寻常驮马,选十数个善骑的喽啰,加上自己和戴宗、燕青、时迁,恰好把马匹都骑上。特意将踢雪乌骓、照夜玉狮子、青骢儿、转山飞、金毛银鬃、嘶尘、紫烟这七匹宝马列在最前面,呼哨一声,都奔往前面,去迎女真人。
林冲指挥着余下的二百余个喽啰,先计点盾牌数量,共五十来面。便给每个盾牌手配一个刀手。五十余副刀盾,各寻一株大树,在数根处伏了。再选五十个喽啰,都执长兵刃,在刀盾手身后二十步伏着。剩余尚有六七十个喽啰,先去各处拾些干草树枝,寻个上风头堆满。着五七个最瘦弱的,先点起火把,寻个窝风处管着火头,等待号令。
看看都忙得差不多了,林冲把拾柴的喽啰们喊到一处,在树林里蹲着。林冲、鲁智深、阮小七,与他们等在一处。
鲁智深猛地想起来,赶忙招呼喽啰帮着卸下他身着的盔甲,却按着林冲,给他披挂上。林冲用力推脱,鲁智深哪里容他,招呼阮小七帮忙,便将这唯一的一副盔甲,给林冲披挂好。
再说杨志等四人,领着十几骑往前面迎金人,也就五七里路,便看到金人旗帜,乃是黑、白、红三色的杂色旗,当中撒着大大的女真字,却是无人识得。
杨志催动骑兵,直哨到离金人前队两箭之处,便停下马,特意让金人看到这七匹宝马,引得金人艳羡。看有金人纵马来战,他呼哨一声,全队带过马头,转身便跑。待金人不追,杨志和戴宗、燕青各个执弓,再转回去引逗金人。时迁手里用没了暗器,只得跟那些喽啰在一处。
又有数个金人纵马过来厮杀,杨志吆喝一声,张弓搭箭,一箭射中最前面那个金人的面门。燕青和戴宗也跟着出手,一箭一弹,金人又倒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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