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街边干枯的垂柳枝上悄悄钻出了绿芽,春风拂面,暖意融融,吹得青石御道上的行人们暖洋洋的,坐落在在青石御道尽头的皇城,冰冷的青石墙壁完全隔绝了外面的暖意,连御花园里的树都死气沉沉,整座皇宫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息。
因为这座皇城的主人,小皇帝西陵琅,已经病了两个月了,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宫人们小心翼翼,人人自危,生怕做事出一点纰漏,惹得上头不悦。
“太皇太后驾到。”内侍官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穿过东宫殿门,东宫殿内宫人皆至殿前跪拜迎接。
新帝病重,登基大典一再推迟,小皇帝还不能入主广阳殿,一直居住在东宫太子宫院。皇太后为照顾新帝,也一同搬来东宫,但跪拜人群中唯独不见皇太后出来迎驾,成昭走下舆轿,便问庭弈容的贴身侍女:“怎么不见太后?”
“禀太皇太后,太后娘娘昼夜照顾皇上,已经两天两夜没阖眼了,皇上昏睡的时候,太后又在钻研医书,十分辛苦,半个时辰前才刚刚就寝。”
成昭又问道:“皇帝病情怎么样?可还在昏迷?进食还顺畅吗?”
“辰时皇上有些许清醒,哭闹着找皇太后,娘娘太后哄皇上服药用膳,随后皇上便又睡下了,现下皇上尚未苏醒。”女官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哀家知道了,你们退下吧。”成昭说罢,便径直往小皇帝寝宫走去。
殿内光线昏暗,门窗紧闭,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药香,成昭暗暗皱了皱眉,走到榻前,看着昏睡中的小皇帝。
西陵琅还不到四岁,数月前他还那么活泼可爱,围在她膝下牙牙学语,一声一声皇祖母叫着,那时成昭尽享天伦之乐,有很多个瞬间,成昭觉得自己也能像寻常人家那般,做一个普通的祖母,放下江山社稷,过平凡却快乐幸福的人生。
只不过短短数月,一切都变了,先帝被刺,宸妃殒命,公主流落民间不敢回宫,小皇帝几番周折又备受惊吓,原本活泼的孩子,现在面无血色,弱不胜衣,成昭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给皇上主治的是哪位太医?”成昭一边给小皇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问一旁侍奉的女官。
“禀太皇太后,是太医署院使陈太医。”女官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把他给哀家叫来,哀家要问问皇帝的病情。”
“禀太皇太后,陈太医今日不在宫中,上午太后娘娘已经差人去问过了。”
成昭转头示意绿柳:“去,把其他当值的御医喊过来。”
绿柳领命退下。
成昭吩咐身边人照看着小皇帝,之后便去了东宫偏殿皇太后居住的寝宫。
她的侄女庭弈容,也就是当朝皇太后,今年也不过二十岁,此刻还在熟睡中。她眉头紧蹙,身体微微蜷缩,想必是忧思过度,连睡梦中也不曾有一刻放松。
身为母亲,对于庭弈容心里的牵挂与焦虑,成昭感同身受,看着庭弈容沉睡的模样,成昭不忍心打扰。
一张梨花木雕纹长桌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几摞厚厚的医书古籍,成昭随意取了一本医书,翻开细细阅读起来,无奈医书如此深文奥义,晦涩难懂,读了几页便觉枯燥,索性将医书放在一旁,静静地等庭弈容醒来。
不多时庭弈容就苏醒过来,她睡眼惺忪,慢慢坐起身来,面中疲惫之气不减。看到成昭,她苍白的脸上划过一抹委屈,又转瞬消失不见,忙不迭要起身行礼。
“免了吧。”成昭走过来坐在床边,抬手轻轻拨开庭弈容脸庞略有凌乱的碎发,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你是堂堂大宣太后,你得撑住。”
只是嘴上说着撑住,谁都说得,可是事情砸在自己头上,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撑住,庭弈容越想越难过,委屈道:“万一撑不住又怎么办呢?我的琅儿为什么这么命苦?”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态,琅儿虽然病重,却有大宣最好的御医和上好的良药为他诊治,琅儿享尽天下供养,何来命苦之说?”成昭不满地反问道。
“医病不医命,琅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就是我的命啊,如今他还这样小,就饱受病痛折磨,叫儿臣怎么承受得住?”
此刻庭弈容不是太后,只是一个伤心难过的母亲,成昭语气稍急,她就忍不住眼眶又开始泛红了起来。
“琅儿断断续续烧热数日,气息越发微弱,病情丝毫不见好转,早上喂给他的参汤,尽数都吐了出来,儿臣查遍医书,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琅儿如今是先帝唯一的血脉,眼瞧着它一天比一天虚弱,叫儿臣如何是好,儿臣如何向先帝交代?”说着说着,庭弈容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珠滚滚落下。
“先帝也是我唯一的血脉,如今他地下长眠,我若不能承受,那我们早就死在勉王谋逆那一日了。”
成昭面色平静,只是话音冷漠,像极了数九寒天的北风瑟瑟吹过,落在庭弈容耳边,令她沉默。
庭弈容自幼指婚西陵瑜,成长于深宫后院,十三岁成婚,十七岁生下西陵琅,在先帝驾崩前,也是备受宠爱的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二十岁芳华正茂的年纪,虽然贵为大宣皇太后,但对王朝残酷的斗争还一无所知。
成昭有心劝解庭弈容,却也深知不能急于求成,看着眼前庭弈容娇弱委屈的模样,成昭只好一转话锋,用手绢轻轻拭去庭弈容眼角的泪,不得不温柔地说:“好孩子,你一贯聪慧,听母后一句劝,不要哭了,现在还有母后在你身边。母后嘱咐弈钧给你遍寻民间良医,带进宫来给琅儿治病,想必很快就有消息了。“
庭弈容红着眼睛默不作声。
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成昭心泛起一阵酸涩,她也不过才二十岁,自己二十岁的时候,面对纷争不休的后宫,难道没有委屈痛苦过吗?
“母后知道你心里苦,只是世人皆苦,我们站在了大宣的顶端,享受了寻常人不曾享受的荣华富贵,自然也要承受寻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我们不得不去承受。”
“若儿臣无力承受这份痛苦呢?”庭弈容无助地哭诉道。
“无非是一死,只是死亦有分别,有人死而无憾,有人死不瞑目。”成昭平静地说。
惊讶,错愕,震撼又夹杂着一丝羞愧的情绪在庭弈容如月色般纯净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我不能死,我要救我的琅儿。
她紧抿嘴唇不执一言,思绪却从混沌焦虑中渐渐清晰起来。
太医署。
几位御医正在医籍馆查阅古籍,一御医见副院卿齐修也在翻阅古籍,心生不满,遂支使他去前院为御医们煮茶。
太医齐修走出门后,一御医对另一个御医说道:“这小子,医术虽然不错,但年纪还轻,就应该好好捶打捶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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