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袁修之返回长安后不久,宣帝派人将鸩酒送至并州马邑,宇文神举跪拜先帝之后,便将鸩酒一饮而尽。
此消息传到贺拔侯府,袁修之泣下沾襟,几度凝噎,良久后神色凄然询问白衣尊上:“尊上每常料事如神,此番为何不可救其性命?”
白衣尊上紧蹙眉头,哀戚地答道:“吾并非神人,只是比你们多枉活几世的凡人罢了。”
随后长叹一声道:“当日不可救宇文宪,今日也不可救宇文神举。自古高尚坦荡的君子,多舍身殁亡于‘忠义’二字……”
而当年肃章门兵变时,为保护东宫被叛军砍掉四指的卢国公尉迟运,在宣帝即位后任宫正,统帅禁军掌王宫之戒令纠禁。
尉迟运数次向宣帝进谏,宣帝不采纳反而对其疏远忌讳,尉迟运自知“宫正”一职应是亲信担任,何况宣帝认定尉迟运也曾参与废黜太子其事,一直心存记恨。
待到王轨被诛杀后,尉迟运便惊恐地问计于宇文孝伯,宇文孝伯建议其远离朝堂,遂外放出任秦州总管。
而至秦州上任后,尉迟运仍整日忧惧难耐,寝食难安,不久后便郁郁而终。
至此,当年被周武帝所亲待的朝中重臣,在周宣帝暴戾恣睢的滥杀之下,砥柱摧折,忠良之臣已所剩无几。
此时的大周已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宣帝暴虐荒淫、嬉游无度,登基一年余便禅位于六岁长子宇文阐,自称天元皇帝。
贺拔侯府因与沛国公郑译交往甚密,在此次政权更迭的血雨腥风中似乎仍然平风静浪,稳如泰山,但那只是外人看到的表象。
旁人不知晓的是,一辆辆满载马车破晓前悄悄从侯府驶出,待到天亮城门打开便从各方驶离长安,府中众多旧仆已重金遣散,袁修之整日呆在禅房中,仔细将成千上万的密信一一销毁。
望着禅房中的一景一物,袁修之难免触目伤怀。在白衣尊上超凡睿智的谋略下,贺拔侯府度过三十载虽惊无险的日子,
但如今众人即将四散纷飞,各奔天南地北。
在这波诡云谲、血流成川的乱世,万千底层平民不得不卷入战乱饥荒的洪流,身不由己,随波浮沉,以至于尸横遍地、白骨成丘。
如自己般曾是簪缨世族,整日醉生梦死,迂诞浮华,亦会因突如其来的战乱而致灭族之灾,从此颠沛流离,寒酸落魄。
如知己好友东平公宇文神举,就算是社稷重臣,功勋彪炳,亦可被随意治罪诛杀。
就连九五至尊的君王,也难逃被弑杀枉死的命运,此乃何等动荡混乱的世道。
而生于此乱世,是该苟全其性命,与郑译等欺世盗名之徒沆瀣一气,还是该效仿历代圣贤“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袁修之喟然叹息,如尊上般颖悟绝伦、博古通今的超凡之人,尚不能举无遗策、万事周全,何况在这狂涛骇浪乱世中藐兹一身的凡人,都不过是沧海一鳞,太仓一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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