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乔抬首,“那位燕……”
“燕池镜。”
郑则默说,“翼北王幼子,也是上回……那个人。”
严清回头对海帝师说,“不是燕怀诚便可。帝师二十年未出,只怕不知如今虞朝的名将。翼北王生了个好儿子,那燕怀诚其人不凡。”
许小乔却问郑则默,“郑哥,他可问了你什么?”
郑则默细想着说,“他问我去何处,我回抄近路去千羽卫当值。他再问这路不像是能到宫门,我便敷衍了一番。如他这般的亲王贵胄,应不会深究细查。”
严清就着雪搓揉双手,“事涉燕家,谨慎为妙。待你回千羽卫,值档上须得署上一名。乔儿,练剑了。”
“且慢。”
许小乔眸中漆深,“既是乱街杂巷,他一介亲王贵胄,卯时在那里做什么?”
郑则默也是一愣,“元都玩乐之处……皆在春熙街,与民区隔着些距离。他宿醉酒重,天冷雪寒,怎么去了那里?”
“守株待兔。”
海帝师裹着破幔,“许坤兵败,事关燕家。他那一掌,分明是想要这丫头的命。可人如今活着,他岂能不生疑?”
许小乔想起那一掌,心有余悸,“他若无心,便不会抛第二句饵。”
郑则默脸色瞬变,“糟了。怪我草率,人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许小乔转向海帝师,“先生既已猜到,必定早有对策。”
寻阳到了千羽卫,同行的副督虽与他同级,却不敢摆谱。
引着寻阳一路到了记档房,“寻将军要查什么?这儿是今日千羽卫的值档。”
寻阳拿起册子翻看了一下,“禁中巡视,多辛苦千羽卫的弟兄,前几日我得了位叫郑则默的千户相助,今日特来酬谢。他今日可有轮值?”
“千羽卫的千户庞杂,都在里边了。”副督移步到墙边,那上边分划清晰地挂着千羽卫的档册。
但是,这东西寻阳不能碰,属禁中忌讳。
副督问,“将军可知他归属哪一司?”
寻阳说,“能当值晨巡的只有仪銮司,灯舆司,驭马司。”
副督按照名细逐一排查。
过了半晌,转身对寻阳说,“将军,今日当值的没这个人。我替您在别处看看?”
寻阳轻轻合上手中的值档,“不必了,我自去找他。”
寻阳出了记档房,沿路而返,大步流星地往宫外去。
街上积雪新扫,寻阳经过一轿,瞥见抬轿人身佩腰刀。
谁知就是这么一瞥,却让他皱起了眉。
“且慢。”
寻阳拦下轿子,“这是接指挥使的轿子?”
抬轿的人确是千羽卫,领头的颔首,“知道咱们接谁,还敢拦路?快快让开……”
寻阳抬手,露出自己的翼北腰牌。
千羽卫转尔,“得罪将军了。”
轿帘一动,一只纤纤妙手掀了帘,娇颜慵懒地看了寻阳一眼,对里边人娇嗔,“大人,找您呢。”
严震宿醉才归,大马金刀地坐在轿中,“寻将军。有事?”
寻阳只盯着领头的千羽卫,“无事。昨夜公子与大人一同吃酒,大人眼下才归?”
严震笑道,“原是担心二公子。今早我一睁眼,二公子便回府了。可是世子在寻人?”
“是我忧心公子安危。”
寻阳行礼,“惊扰大人了。”
“无妨。”严震一摆手,“方才是谁顶撞了寻将军?还不快给寻将军好好赔罪。”
为首的千羽卫,恭敬单膝而跪,“卑职郑则默,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将军,甘愿受罚。”
寻阳没看错。
那刀侧挂的腰牌上,确是写着郑则默的名字。
燕池镜听寻阳说完,仍架着腿在看小话本。
寻阳说,“如此一看,他没说假话,只是未来得及进宫,便被派去接严震了。”
“是啊。”燕池镜心不在焉。
“可我总觉得微妙。”寻阳拇指摩挲着刀柄。
燕池镜翻着页,“你想不出?”
“想不出。”
燕池镜猛地坐起身,盘着腿,单手撑膝,“你随大哥一同入都,皇上亲迎,千羽卫仪仗队紧随其后。此刻,他就不认得你了?”
寻阳说,“许是没记住。”
“你官袍在身且有佩刀,谅他忘了,可元都权贵盛行,他一介小小千户,岂敢目中无人当街呵斥。”
燕池镜说,“我瞧他记性不差,连我也认得。”
“遇着的太巧了。”寻阳思索。
“无巧不成局。”燕池镜扔了小话本,“这个许……”
寻阳说,“许小乔。”
“让她进了普宁寺,倒像是输了一招。”
燕池镜眸中深邃,透露着晦暗不明的思量。
郑则默摘了披衣,擦了擦汗。
外边的秦启智才夹着腿跑进来,“多谢啊。郑哥,多亏了你。”
郑则默说,“小事,都是兄弟。”
秦启智咧嘴一笑。
他转头冲记档房的人喊,“老周。今日记郑哥,他替我抬了轿。我昨夜染了风寒,今晨亏得郑哥帮忙。”
郑则默说,“你寒气浸体,晚些一道去周记铺子喝羊肉汤吧。”
秦启智说,“好啊,郑哥请客。老周,一会儿一起走啊。”
郑则默拍了把秦启智的后背,“好好养病,若下回不舒服,别再傻憋着了,与我说便是。”
秦启智狗似的点头,一心只想着喝羊肉汤了。
海帝师夜里坐在许小乔对面,“再过半月就是岁首,元都会举行百官宴,各地政使与州察皆会入都恭贺。如今的局势,我尚不清楚,你与我说一说。”
许小乔身着薄衣,在雪中端着严家剑法的起剑式,额角却淌的是汗。
她说,“翼北王抱病多年,军务皆由世子燕怀诚代劳,此次百官宴应不会来。豫东五郡此次亦有救驾之功,先来受封的是名将之一的冯文知。算算日子,花元帅也该到了。如此一来,虞朝两大兵权就暂居……”
海帝师掏出戒尺,“名将是哪些人?”
“马踏飞燕燕怀诚,万里烽台冯文知,星火燎原花无忌,一箭定国温世安。”
“温世安我有所耳闻。那冯文知多半是镇东伯冯平骞的儿子。冯平骞虽镇守广郡大漠,可他早年是翼北出身,与翼北王燕行涯是拜把子兄弟。这冯文知若有姐妹,一定会做燕家媳吧?”
“是。”
许小乔下颚滴着汗,“冯文知的妹妹,正是翼北世子妃。”
“那何来的两大兵权?”
海帝师说,“家族联姻,冯家就是翼北押在豫东五郡的钉子。元都有京畿营,京畿营之下有禁卫。京畿营虽人数不及翼北、豫东,名声亦不如他们骁勇。可元都才是虞朝的心脏,近水楼台,他们捏着的是帝王命。”
海帝师摸着戒尺,“千羽卫虽不能称作兵,其趁手之势却远胜于兵。帝王用兵,要佐以名臣悍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抓紧了恐难成器。放松了疑将成虎。千羽卫却截然不同,他们就是帝王手中的刀,那刀柄由帝王一人掌握,松与紧,宠与弃,全凭帝王喜怒。这样的刀,换你做执刃之人,你不钟爱?”
许小乔强撑片刻,“钟爱……便会纵性。宠信太过,必成祸患。”
海帝师说,“你兄长教了你不少啊。亲贤远佞,虽是贤德之道,可身处其中,黑白相错,岂能永远分清谁贤谁奸?贤君有许多事情做不得,但奸佞能做,小人能做。帝王深居王庭,要懂制衡之道兼听众臣群声。故而有了千羽卫,便有了东厂。有了翼北,便有了豫东。”
“你知道此番燕家为何痛恨许坤吗?明着是翼北经此一战封无可封,实则是燕家再战,败亦败,赢亦败,他们已经到头了。”
许小乔说,“赢亦败?”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燕怀诚打了胜仗,结果却赔了弟弟。往后他赢一场便险一分。此次赔的是弟弟,下次便可能是妻子,父亲,乃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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