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竹篙垂下半白的发鬓,也许在阿乙心里,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方渔水而已……那又如何呢,倒也不赖吧,不远处无花树硕大的果实落入水中,一同泛着悠悠涟漪而来……

风玉箫闲心折了一段柳枝,屈捻成环套在手腕上,柳叶冰凉,阳光却很好,照得人心底舒畅,池水倒映出岸边人的姿态万千。

一身朱红长裙明艳并不晃眼,裙上丝丝绕绕金纹画的是百鸟朝凤的图样,头上顶着金冠凤钗,看不到多余的碎发,唇上是比长裙更鲜亮的一抹嫣红,微微抿着笑着,却更像是邻家那位走在路上会无端给你来一脚的大小姐,而不是千金之上的公主殿下。

若有选择她倒是更愿意作沉池中的一尾红鲤鱼,而非嘶鸣着要挣破九重云翳翱翔宇外的百鸟之尊,况且她也没有冲上云霄的力量,有这样力量的那人早早在门外等了。

那人永远一身麻布衣,比她只高一点,不言不问,呆呆立在那,飞虫从他眼前飘忽过,他伸出双手捧着,看着渺小无心的生灵慢慢爬上指尖,重新张开羽翼……

父亲,父皇,多年前一身血迹,趁雨夜电闪雷鸣领着那孩子回到家,此后对她这个女儿像是嫁人了一样少有关切,倒是宫廷各处能听到父亲的放肆大笑。

那人在棋艺箭术上天赋超群,曾经因教导她而破防以至失去信心的宫廷教师们,那帮老头,在被皇帝任命教导他之后的年复一年,清晨风玉箫提着水桶为府邸门前的花树浇水,老头们便拎着装有精致糕点的果盒走在对面的道路上,一个个迎着朝霞容光满面地,扬着青春的笑容,日暮时分她牵着三三两两的猫猫狗狗散步在荷花池畔,老头们也三三两两地不知从某处而出,彼此谈笑着相挥手而告别,那神色仿若是浇砌长城回来,而心念的万里长城指日可待,耳边坠着铃铛的侍女毫不留情说:“殿下,太好了,你的老师们好像都从你的阴影中走出来了,看呐,看呐,他们脸上的尸气都消失殆尽了”。

两年后父亲便亲自教授他剑术,专门建了一座小花园,下令旁人勿近,据说自负剑道奇才的公孙家少爷,某日心痒暗中前往只是窥得他一剑,便道心破碎,悻悻在家缓了一月才重新鼓起勇气执剑。

可风玉箫眼中的他仿佛只是这一身粗布衣,不协调地挂在身上,实在难以想象从这粗麻布后面,会刺出令人绝望的精芒一剑。张笠,父皇说他叫张笠,可这样叫了,他还是呆在原地,偶尔在一些宴席上风玉箫会察觉到他斜着眼睛冷冷看着自己,那样锋芒刺骨的剑意让她寒噤一阵阵地。“要出发了,大家都到了”,他并不转过身来,说过便径自上了马车。

天下四象,四方四神,夫四象者,乃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也,言辞虽如此,界限却已不分明。

马车驶入名少阳的边境小城,一路上花树繁绘,景致错落,小城不大却相当繁荣。这个以孟章为名东方国度,前月依然声震云雷气盖八方的老皇帝,是庇佑大地福泽万方的白发苍龙,却在数十年沉痼沼疾的消磨中气数已尽,魂归上天。那样一匹桀骜老龙,在丧气前一息仍傲然立于皇宫城楼最高处,仰天大笑雷霆震怒,皇城百姓无不战栗,大手一挥便招来七重云彩,为苍茫大地降下三月三不息的阳春雨……

逝者已逝不可复生,人却总要有新的展望,年轻的太子云巽承先帝之志将要登上王位重震天脉,然而不论是熙攘喧哗着的四方来客,还是彩云所照之极从深深怅然中苏缓过来的龙下百姓,一皆置信不疑那远在皇城从前不可一世高高冲破云层直通上天的金色光柱,会在新王沐浴更衣后穿着龙袍经过吹奏古乐举行仪式的巫女,然后举起那熠熠星光闪烁的句芒剑,剑指上天那秉承福泽生民之意的金光之柱又会重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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