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傅安尘心里幻想着,如果自己的父母还在世,今天定是有爹出头、有娘疼惜的景象。

开门前的瞬间,傅安尘装成擦鼻涕,用袖子拂去了眼角即将滑落的泪水。

其实落下也无妨,他的眼泪,落地也是寂静无声的。

门栓卸下,门板被大风猛地推开。

傅安尘被撞得踉跄着连退几步,跌倒在地。

涌入的狂风吹灭了柜台上的油灯,整个大堂只剩下风中残存的黯淡月光。

随风骤然压入大堂的,还有一股浓烈的杀意,竟令大堂里的姑侄二人,动弹不得,噤声难语,恐惧、不安的情绪沸海般翻腾。

屋外,各家各户的恶犬在狂吠。

门外赫然立着一个精壮高大的中年汉子,他的肩头,露出一根长剑似的物件,而他高高束在脑后、随风而起的头发,有几缕在月光的照射下闪耀着银白色的微光。

他背对月光,潦乱的头发遮掩着额头,却露出两只如虎睛般灼亮的眼眸,满是胡茬的脸廓,有着刀砍斧剁般的硬朗棱角。

“客、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傅安尘声音颤抖着问。

汉子边答边迈过门槛,他的眼睛矍铄有神,仿佛搜寻猎物一般,扫向二楼,末了,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住店。”

“本店今日客满,客官若是愿意将就……”掌柜的护着油灯,来到这位剑客旁边,本来琢磨着让他在大堂拼两张桌子凑合一晚,可看清这大汉邋里邋遢、犹似乞丐的打扮时,当即转身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今日没看黄历,半夜穷鬼叩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可以去柴房。”

“也成。”他这才将目光从二楼缩回眼前,扶起惊魂未定的傅安尘,让他带路。

掌柜的没好气地拖着长音叫住那大汉,“慢——着——房钱两文一晚,概不赊欠。”

那汉子取下背在身后的剑,缓缓地解开缠绕其上的布条。

掌柜的后退半步,瞥了一眼天字一号房,见那里仍亮着灯,才略显底气不足地指着汉子问,“你要做什么!”

“用它抵房钱。”汉子将一把铁棍似的剑交出。

掌柜的鄙夷地没伸手去接那破铁棍,而是让汉子直接交给傅安尘,“谁要你这破东西,罢了罢了,剑仙老爷们的账也不嫌再多一个,先带他去柴房,再去掏掏灶台的灰。”

“好。”傅安尘点点头,领着汉子往后院走去。

手中握着这把所谓的“剑”,傅安尘不禁开始对身后的汉子有些好奇,倒不是别的,只是头回见识到,世上还有落魄到用剑抵房钱的剑客。

估计此人实在是没本事,否则,就算不能投奔戍边军斩妖除魔,守卫一方,也至少可以在世家大户的宅子里做个护院。

将这落魄剑客安顿在柴房后,傅安尘又忙活到半夜,才将清扫、喂马之类的杂事料理完毕。

回到柴房,那落魄剑客靠在墙上,正在打坐。

冻饿交加的傅安尘,想起藏在柴堆后的红薯,连忙翻找起来。

红薯却已不翼而飞。

落魄剑客微微睁开一只眼,偷偷观察着傅安尘,见他回头,赶忙装作入定。

傅安尘管不了那许多,上前质问,“是不是你偷了我的红薯!”

落魄剑客如梦初醒,缓缓睁开眼,“什么?”

“还跟我装蒜。”傅安尘指着柴堆,“放在这的红薯。”

落魄剑客一脸茫然,还没说话,突然打出一个大饱嗝。

柴房里,满溢着红薯的香甜气息。

面对气急的傅安尘,落魄剑客无奈地耸耸肩,舔着牙缝笑道,“在关外,我们管那叫地瓜。”

关外?那岂不是妖魔横行之地,他难道是逃兵?

想到这里,傅安尘好像抓住他的把柄一样,叉腰威胁着,“我不管,你赔,否则我就拉你去见官!”

但落魄剑客却混不在乎,搓着脖子上的泥琢磨了一会,问他,“要不这样,我教你几句入门的修行口诀,似你这般的凡人子弟,勤加练习,保你受用无穷。如何?”

傅安尘瞬间动心,但转念一想,此人混成这德行,所学也必是不入流的旁门左道,果断拒绝,“我不学。你拿一把快要锈死的铁片糊弄我们掌柜的不算,还想糊弄我?”

说罢,傅安尘拿起那根铁棍,双手使劲,艰难地将剑身从鞘中拔出,“大叔你看,这剑都快锈死在鞘里了!”

落魄剑客盯着傅安尘沉默不语,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纵是再落魄的剑客,这么说话似乎也会伤及他的自尊,何况此人头顶已生出几缕霜发,被十几岁的小跑堂教训,可能也会难过和愤怒吧?或许,此剑也曾锋利无比,只是他晚年凄凉,剑亦随其主……

脑海中的猜想,冲淡了愤怒,极度疲惫的傅安尘带着最后一丝怒气躺下,不消半刻便睡死过去。

剑再锈,那也是一把剑。

这一夜,傅安尘是抱剑而眠的。

谁知那落魄剑客望着傅安尘的背影良久,却显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他从身旁掏出一个小酒葫芦,一口冷酒入肚,却是满腔的热血翻涌,一时间无尽往事浮现,他只一口便醉态尽显,双眼微合,养面对天叹道,“无名,你所托之事,终得圆满。”

……

“啊!”

“饶命,饶。”

一阵惨叫声传入柴房,将傅安尘惊醒。

傅安尘不知发生什么事,只听得四处兵刃相击,惨叫连连,马厩里的马焦躁地嘶鸣着,想要挣脱缰绳的束缚。

“发生甚么……”原本睡在旁边的落魄剑客,早已不见踪影。

无奈,傅安尘只得拎着那把快要锈死的“铁棍”,蹑手蹑脚地从柴房摸到大堂,掀开厚重的门帘时,一股浓重刺鼻的腥气便扑面而来,定睛再看,傅安尘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而后是不能自抑的颤抖。

眼前,姑父姑母都已倒在血泊之中,壮实如牛的姑父,后心处被利刃贯穿,姑母脖颈处被齐整地劈开,只剩一层皮还粘连着,两人已经回天乏术,气绝身亡。

“无胆匪类,你可知我们是谁!”客栈外面传来一声喊叫,是白袍驼背。

客栈的大门已经被撞烂,只剩半扇斜挂在外,沿着一道血迹,散布着凌乱的数道脚印。

傅安尘循声望去,月光照耀的雪野之上,天字一号房的主仆二人,正被群狼环饲,生死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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