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悠长的梦中醒来,残余着一丝苦楚的回味。然而这苦楚对于宁远来说,却好似甘露。

只是他许久没有做过梦了,宁远都快忘记了梦那甜美的滋味,差点不愿意醒来。梦境是幼时的延续,即使跨越了数年依然能够清晰的重现出来。曾听说梦境是深层意识的体现,以此来解释为何人会做相同的梦。

梦中:那是一艘漂泊在无尽汪洋上的船,而他作为梦境的主人在其中游荡。登上甲板,是漆黑的海洋,叫人分不清方向。没有灯塔,没有太阳,这是一艘没有被指引的船,在海上晃荡着,漂向那没有终点的未来。简单的梦,细节总是记不清楚,只能记住这些笼统的概念。

那艘船究竟是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在船上。宁远并不清楚,每当他想探寻更深层次的梦境时,总会有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从梦境中拽出,无非是清晨的阳光或是清脆的鸟啼。

今日却有些不同以往,那是重复的敲门声,力道之大穿越了玄关登上了楼梯抵达至最深处的宁远的房间。宁远从床上坐起,骂骂咧咧道:扰人清梦!却不认为是日上三竿,仍在睡觉的他的不对。

仿佛是顺应着宁远的思考,敲门声短暂的消停了一会。又可能是见许久没人回应,敲门声再次响起时愈发暴躁了。宁远火急火燎的下了楼跑到玄关处开了门。

“有您的信。”门外传来的是男性的声音。已经是网络如此发达且普及的时代了,还有人写信吗?基于这点考虑,宁远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寄给自己的信,他还在想是不是寄给自己长辈的信呢。印象中,也只有小学时候被老师安排和其他小学的学生互相写信了,那也是一段相当奇妙的回忆。

开始的时候是由自己这边写起的,宁远努力按照老师教给他的写作格式,笨拙的写下了人生中第一封信,实际上,他一共就写过两封,另一封是回信。而他在寄出了那一封信后,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那时交通还算不上便利,等了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才收到回信。

宁远对着陌生的即将结实的笔友感到激动,那时候的他远没有现在这般厌恶社交,也可以说是小孩子的天性。拆开信封,是几张泛黄的信纸。真的泛黄了么?还是回忆带着滤镜?具体的内容当然已经记不得了,但是信中饱含的热情宁远却一直记得。收到对方的回信后,他也很快写了封回信,但是这一次,自己寄出去的信就像石沉大海了一般,再没有得到一点回复。也可以称的上是某种遗憾吧。

意外的是,站在门口的并不是预想中的邮递员。而是一只鸟——信鸽。衔着信封站在门口的地面上。怎么发声的?怎么敲的门?细枝末节不要深究,这一切都可称之为奇幻。宁远除了小小的惊讶以外,并没有流露出更多的情绪,毕竟在前些日子已经见识过了吸血鬼那般传说中的生物,事到如今见到什么都不会感到奇怪了——他来到了现实与幻想的豁口中间。

宁远蹲了下去,从信鸽的口中接过那封信,随即信鸽就扑腾着翅膀离开了。宁远端详着信封,上面并没有署名,信封是黑色的,盖着金色的蜡封。考虑到送信的是只信鸽这一回事,他确信这一定是给自己的信,他不太能想象自己父母和奇异色彩沾上边。

回到自己的房间,拆开信。并没有什么写信的格式,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今晚,在梧泽书店见面。在信纸的末尾写着沈清二字,她的字体很娟秀,都说字如其人。宁远想着,她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一种美学的演绎。

沈清,自那夜以来宁远就没有再见过对方。那天清晨,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宁远也记不太清了。在残存的印象中,他和沈清在小镇的公园里告别,剩下的就只是一些残片。晨光洋洋洒洒的街道,街边已经有卖早餐的人们。肉包子、油条和煎饼种种,各类独到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再经过了喧嚣的集市,回到了清冷无人的家中。

梧泽书店,宁远确实知道这间书店。完全是因为偶然,若非是曾经和旧友李清平约好了在那间书店门口碰头,他或许一生也不会知道小镇中还有这么一个书店。

……

那是他中学时期发生的事情。

宁远撑着伞,站在梧泽书店前。距离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了一刻钟,他还未曾见到李清平的身影,不禁有些焦躁起来。雨顺着伞的边缘滑落,在地上绽开成一瞬的花。宁远很讨厌这样的天气,江南地区特有的细长的雨丝,粘稠的,将人的心沾湿,包裹在混沌之中。

梧泽书店,位于蓉城平桥镇云溪街24号。云溪街是一条小巷,在平平无奇的小镇之中更是显得不那么起眼。宁远不知道为什么李清平要将约定的地点定在这里。他开始审视起门店,店门口有着一个小花坛,与其说是种着花,倒不如说种着的是草,一眼望去一片青色,唯有几朵黄色的雏菊点缀在其间。雏菊的花瓣上沾着细小的水珠,显得格外鲜艳可爱。书店的玻璃门旁边挂着一块木制的牌子,从上到下刻着梧泽书店的字样。

透过玻璃橱窗望去,便能感受到一种有别于现代的陈旧感,里面的装潢古旧的,像是上个世纪的遗产。一眼望去,尽是些木头制品,好担心某天会因为火事付诸一炬。因为是雨天,照不见阳光,店里开了灯,这灯也不甚明亮,散发出的是柔和的昏黄的光。

似是书店老板的人坐在柜台后,悠然自得的看着书。宁远还未看清老板拿着的是什么书,老板便像是注意到了宁远的视线似的,抬起了头,合上书走了出来。

老板是一位男性青年,却戴着看上去和年龄不符的厚重的圆框眼镜。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好像从来都没有打理过,除此之外,却是一位意外标致的青年,宁远隐约之间好像闻到了木屑的香味。

他向宁远打着招呼,语气十分温和:“在等人吗?我看你在门口站了挺久了。”

宁远点了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妨碍到书店的营业?不过这种下雨天,大概也没人会来吧。他心想。

“不介意的话,请进来坐坐吧。看会书,时间会过得很快。”意外的是,青年对他发出了邀请。宁远想了想,也不知道李清平什么时候才来,进去看看书也好,至少不会让时间白白度过。

宁远收起了伞,随着青年走进了书店。推开门,风铃摇了摇,发出清脆的声响。一股木屑混杂着尘埃的气味迎面扑来,宁远并不感到讨厌。尽管外面下着雨,里面却很清爽,那种雨天特有的粘稠的潮湿的空气消失了。想必是做了什么特殊的防潮处理吧,不然书店也经营不下去了。

刚进书店,便有一张圆形的桌子挡住了去路,上面被各种方方正正的盒子摆满,堆成小山的形状。细看才知道这是桌游。绕开它,环顾四周,都是书柜,还有通往二楼的阶梯。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个柜台,青年先前便是坐在这柜台的后面。柜台上摆着老式的台扇,现在并没有运作。虽说是夏天,但是下雨天也依然有些许阴冷,想必没有开电风扇的必要。柜台的旁边摆着一些杂志和报刊。

“你喜欢读什么类型的书?”青年问道。

“各种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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