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鸟扔了支烟给我,道:“我看到它被老鼠药药死,抱在怀里哭了一个下午。我拿了把铲子,把爱猫带到外婆家边山林,找了个风水宝地,挖了个坑把‘多多’给埋了,还圆了一座小坟头,上面覆盖些花瓣和松柏。”

海鸟小时候跟着外婆长大,外婆家边山林,重峦叠嶂,小时经常游逛在山间。他常说,那一片山林曾给他带来过无数的艺术灵感。海鸟显然忽视了我的存在,还沉溺在丧失爱猫的悲痛中。他惋惜道:“每天回家后,一打开院门,‘多多’听到开门的声音就会跑过来,用身体来回蹭我的小腿,从胡须到摇动的尾巴都充满了媚气。想想就恨,不知道哪个缺德的邻居,到处下‘毒鼠强’。”

我身同感受道:“是恨人,这些人太缺德!”

海鸟去内屋拿来一篇祭文给我看。“多多”死去当日,他彻夜未眠,熬红眼睛,为爱猫写下一篇祭文--《爱猫三年祭》。我拿过来《爱猫三年祭》看,洋洋洒洒十余行言,散骈相杂,文白相杂,语气磅礴----

公元1993年癸酉年夏,葬爱猫“多多”于锦屏西山,而奠以文曰:“……汝一念之差,误食毒心狼老鼠药,一命呜呼……想平日里,余捉蟋蟀,汝奋臂出其间,今予殓汝葬汝,而当日之情形,憬然赴目……西山旷渺,南望哑巴山,西望小姐洞,晨风昏雨,羁魂有伴,当不孤寂……余坐车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我称赞道:“呜呼哀哉!此文直追天下第一骈文《滕王阁序》,由地及猫,由猫及人,由人及景,由景及情,文章写得逻辑脉络清楚,意境丝丝入扣,表达情真意切。”

海鸟这与常人相异之行为,我尚能理解。毕竟,他大年初一能跑坟地为一个英年早逝好友上坟。我安慰海鸟道:“林黛玉葬花,你葬猫,一个才子一个佳人,虽情趣不同,皆多愁善感之身。”

海鸟睁大明亮深邃的大眼睛望着我道:“同事、同学、邻居说我不近人情,简直可笑之极,只不过我这人情和他们的人情有所不同罢了!”

“兄弟,你和他们是一群人,但不是一类人。如果一块石头有方方正正四个面,博爱、忧郁、才情横溢是你呈现给世人的三个面,另一面属于爱情,还藏于泥土里,你正在寻找。”

海鸟点头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了解我!”

“你这家伙,即使我拿一把刀,也无法把你与悲观、犹豫的气质剥离开。”

我觉得我必须转移话题,不然,海鸟会一直喋喋不休讲述他的爱猫“多多”。我给海鸟说了我获得全国诗歌优秀奖一事(技术性隐藏了所有参赛者都是优秀奖的事实)。海鸟脸上没有神色予以反映,我知他心底不太瞧得起如此奖项。

我转移话题,说了“菜冰凉”打油诗,说了王国宁、赵安邦几个评委趣闻,说了陈碧真肚兜,说了范婷老式样篮布旗袍,说了潇潇与商朝奸情,说了江轮上与乔月溪偶遇,还特别炫耀我遇见了倾城倾国的微姐。

海鸟也不插话,静静听我有的没的炫耀,用特有之忧郁目光扫了我一眼,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情绪已经平稳),沉默了足足有三秒钟,道:“你所经历之浪漫,在我看来一点不浪漫,不过一帮诗人在庐山演绎了一出乌托邦式闹剧。你所说的评委,诗歌写的一团糟糕,把诗歌交给他们审判,简直是对诗歌的亵渎。你说你和微姐一见钟情,在我看来幼稚可笑,眼神相互一搭就一见钟情,这样的爱情如纸糊一般单薄。你说微姐写诗作画的,是个才女,可在我看来,像画上崔莺莺、薛宝钗一般,虚无缥缈,不接地气。我喜欢那种平民女孩,脸色红润、健康,眼睛有光,穿着红棉袄做饭,或者扛着锄头从染着金色阳光的绿色田垄里走出来。”

我不奇怪海鸟对我所描述之情事没有共鸣,他对话逻辑异于常人,总爱另辟蹊径,总爱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知道,他身上充斥着诗人的忧郁气质和傲气,对待生活态度总是消极偏激。

我和海鸟说起王金成给贺玲写情诗一事,海鸟笑道:“诗歌对我来说相当于宗教。这些人低级庸俗,靠消费诗歌博出位,玷污了诗歌,我齿与为伍!”海鸟看了看我的脸,低头沉思道:“我从不认为女人能写诗歌会写诗歌,也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写过好诗歌。”

我实诚实意道:“海鸟兄,别傲慢与偏见,好的女诗人虽然少,但绝不是没有,说话不能太绝对!再说,贺玲诗歌我读过一些,算是会写的,找时间读一读。”

海鸟没有反驳我,只在嗓子里“哼”了一声,露出不屑神情道:“大前天,我在解放路新华书店遇见过贺玲,她告诉我,刚被借调到县文联。”

“额,她运气不错,能到文联工作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不就是那种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人嘛。”

“她是对缪斯痴心追求之人,笔耕不止。那章含才无孔不入,把作协当作所谓社交圈。最近,她想出本诗集,可自己笔涩,常请教文联作协几个领导,听说前几天,和一个领导请教到宾馆里去。”

“呸---。作协我不屑于加入,羞耻为伍!”

海鸟与父母关系并不融洽。他妈妈不喜欢他,嫌他爱钻牛角尖,爱抬杠,脾气怪,不如弟弟可爱。海鸟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把他下放在农村外婆家上小学,一直到初中才接回城,可老被同学讥讽农村人,这让海鸟青春期养成犹豫、自卑、敏感、又有点神经质的性格。

海鸟妈妈性格暴躁,海鸟小时候做点错事,常被他妈妈拿着扫帚或棍棒满院子追着打,这让他和妈妈之间有了深深隔阂。海鸟有事藏在心里,并不太爱与妈妈交流。海鸟部队复员,被分配在市内一家热电厂保卫科工作。在大家眼中,这是好单位,工资高,旱涝保收。海鸟是家里顶梁柱,不喝酒,只爱抽两根烟,除买些书外,大半工资会上交父母,贴补家用。

一件事让海鸟和家庭彻底决裂:海鸟在保卫科工作,每天在厂门口站岗,海鸟觉得穿一身狗皮浑身不自在,买了好酒好烟去贿赂厂长,要求调往车间当工人。海鸟妈妈得知气得发抖,说你这不有病嘛,在保卫科比在车间发展更有前途!于是乎,她怒不可遏地找海鸟理论。她和海鸟说话,习惯了不知轻重,即使现在海鸟已经工作,嘴急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谁知,从部队回来的海鸟,脾气见长,不停顶嘴,气得他妈妈当全家面打了他一记耳光。

海鸟自尊心很强,觉得这是人生奇耻大辱!从此,对母亲非常冷漠,不理不睬。

海鸟曾在我面前发毒誓:“我一定要让她为这一记耳光后悔一辈子!”

海鸟平时不愿在家呆,爱怀揣两包烟跑来我家玩。他常常在我面前感叹道:“丑石兄,我真羡慕你,有一个阳光灿烂的妈妈,既慈祥又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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