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孰轻孰重,太后思量

十余名穿着粗麻布衣的骑士,正策马小心穿行在云州塞外狭窄的山道中。

从草原迈入阴山一线,一直过云州到雁门,除了在几个重要军事城塞左近有些许大道蜿蜒外,便只有几个可以摆下几千兵马的古战场还算开阔,其余地方,便都只能通过这等狭窄的山道穿行。

而出了云州再向外进入阴山地界,更是山势绵延,道路崎岖,出产单一,土地贫瘠。

若说一座雁门关便控遏了河北入侵三晋的枢纽,那么云州大同,便是李克用辖控阴山诸部的前哨大本营,是晋国外长城一线的重要兵站。

所谓幽燕云十六州,云州能与幽州同为十六州的中心,显然不是凭借人口或者经济优势来与幽州齐名的,而仅仅只是因为云州对于三晋这一高屋建瓴的地理优势。

云内诸州皆为险地,人口稀少,大军难以通行不提,穿行其中更是无法解决辎重转运的问题,而若有云州作为兵站大本营,一则可控制大军通行的道路,二则可屯集辎重转运,以此作为草原诸部深入云内诸州或是云内诸州出兵草原的基地所在。

可以说,如果让草原控制了云州大同,那么诸部便能以此作为依托抢占南面应州、朔州等云内军事要点,有了这些军事要点作为支撑和掩护,草原甚而敢直接打到雁门关下威胁太原。

这便是述里朵应萧砚所邀进犯阴山党项、鞑靼等部后,李克用勃然大怒甚至不惜动用世子李存勖挂帅出征的原因所在。

阴山诸部不仅仅是李克用这些年东征西讨的重要兵源力所在,更主要的是若让漠北控制了阴山,那么漠北便能一窥云州虚实。

河北已掌握在萧砚手中,彼时若是连云内诸州也丢失,那么萧砚完全可以联合漠北直逼雁门关,在这样的情况下,晋国面临阴山诸部沦陷,南面潞州和北面雁门关皆被威胁的情况下,只怕真就死路一条。

李克用愿意听信袁天罡的话让李存勖退兵,不仅仅是因为和漠北交战有些因小失大,更因为就是李克用自己,也不愿和漠北太过于撕烂脸皮,如果袁天罡所言属实,真有办法让漠北不掺和中原事,那么李克用自然乐于腾出手来收拾岐国和大梁。

至于袁天罡到底是要用什么东西来说服漠北,这就不是李克用该过问的事了。

十余骑穿行过山道,李嗣源摸了摸嘴边的八字须,勒停坐骑,眯眼望着山谷外正不断北撤的漠北大军,看规模,这一部后军也该超过四五千人了。

“圣主。”

有骑士从北奔来,在马背上抱拳行礼:“漠北太后述里朵扎营于乞伏泊,其近侍统领世里奇香接见了卑职,答应代那漠北太后一见圣主,不过……”

李嗣源眯眼不应,倒是旁边一儒士模样的人赶快温和出声:“不过什么?”

“不过那世里奇香言,漠北与晋国当下乃是战时,互为死敌,世子此次出关又杀了不少漠北人,漠北诸部皆视晋国为仇寇,故圣主此行,那太后述里朵并不会保证我们的性命安危……”

听这骑士说完,那儒士便脸色僵了一下,看了眼李嗣源,然后才岔开话题问道:“如此说来,漠北太后不会接见我们?”

那骑士硬着头皮答道:“属下也不知……”

那儒士还想作问,却听身旁李嗣源冷笑了声,遂回身叉手:“泰山大人,这……”

“述里朵真不待见,就不会令那世里奇香代她接见我了。”李嗣源面无表情的捻须,看着那报信的骑士:“带路。”

“泰山大人所言极是。”儒士笑了笑,进而伴在李嗣源身边策马走了半个时辰,在看见一片帐篷的影子后,才有些担忧的出声:“岳丈,小婿两年前出使漠北,与那耶律剌葛多有牵扯,此行若是让漠北太后知晓小婿亦在同列,恐会误了岳丈大事……”

李嗣源哼笑一声,捻须眯眼道:“恰恰相反,正是有你在,那述里朵才会知晓我之诚意。”

儒士心下一惊,险些当即拍马便逃,唯恐自己的大好人头被李嗣源拿去送给述里朵。

好在李嗣源复又缓缓出声:“耶律剌葛两年前向西域遁逃,述里朵未必不想追杀,只是鞭长莫及罢了。草原之上,父子相争都是常事,莫说留这么一个现任漠北王的叔叔领着余孽逃亡在外,只怕述里朵睡觉都睡不安稳……敬瑭,你说说,我此行带你同来,是打算让你做什么?”

那儒士,也便是石敬瑭不由愣了愣,思忖了几息后,才在马背上恭敬的微微叉手:“小婿若猜得不错,岳丈是要祸水西引?”

“聪明。”李嗣源满意的看了眼石敬瑭,若不是有能力的人,着实也不配成为他的女婿。

此行奉袁天罡的命令,李嗣源秘密出太原拜访述里朵,知晓之人仅有在太原替他遮掩的六弟李存礼,余下的,便是这位被他引为心腹之心腹的女婿石敬瑭了。

通文馆亚圣李嗣昭亦是李嗣源信任之人,李嗣昭有头脑有能力,武功也不算弱,但正因如此,李嗣源反而不敢把李嗣昭留在太原,不然二人聚在一处,反而更让义父李克用猜忌,故这些年一直以寻找龙泉宝藏的名头把李嗣昭遣出在外,当作一张底牌留在手中。

袁天罡承诺会助他登上晋王的位子,唯一的条件不过是遵奉李星云为帝而已,李嗣源虽看得出袁天罡绝不可能这般好心,但这又如何,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世上能多一个算计李克用的人,李嗣源睡觉都会安稳一些。

他对自己这位义父,可谓恨之入骨,却又畏之如虎。

所以李嗣源就算是为了得到袁天罡的支持,也不得不走这一趟,甚至还必须把这件事做的漂亮。

二人领着十余骑一路前行,直抵乞伏泊畔,他们这行人都是粗布麻衣装扮,又刻意低调的提前下马,倒也不太引人注意。

十余个通文馆门徒皆被留在了帐外,李嗣源被搜了身,甚至连扇子都被搜走,只带着石敬瑭入帐。

帐中并无他人,甚至多余的陈设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椅子了。

世里奇香大刀金马的坐在案后,身子微微向前倾斜,果然半点礼仪都没有,更别说起身迎客了,只是斜睨的审视着李嗣源二人。

李嗣源左手负后,一手捋须,同样只是眯眼不语。

石敬瑭则和煦一笑,上前叉手一礼:“久闻世里统领是为太后母族出身,乃太后帐下最为亲近之人,漠北高手尽皆归世里统领管控,今日一见,着实……”

“别整这些虚头八脑的。”世里奇香耻笑一声,进而身子后仰,斜睨着石敬瑭:“所谓圣主,我早已见过,至于你,又是何人?”

“鄙人……”石敬瑭停顿了下,余光瞥着李嗣源踱了两步,只是形同一个看客似的观察着大帐,遂笑了笑,对世里奇香行了个草原上的叉胸礼:“某乃石敬瑭,虽是无名之辈,然想必世里统领也略有耳闻。”

世里奇香骤然直起身来,进而再次正色打量了下石敬瑭,复又才看向李嗣源:“圣主这是何意?”

“世里统领。”石敬瑭笑笑,把世里奇香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才道:“我家圣主此次出使,是奉晋王亲命,只与太后交谈,至于石某此行,是为另一件要事。”

世里奇香皱了皱眉。

这是何意?说她不配和李嗣源谈?

那还谈个什么劲,萧大汗当初可说了,取了李嗣源的脑袋他会重重有赏,眼下再加一个据说当初鼓动耶律剌葛谋反的石敬瑭,只怕太后那里也有赏赐。

只可惜那什么巴尔不在,不然今日就能把脑袋集齐了。

“遥辇、大贺枫!”世里奇香想也不想,径直一拍条案。

李嗣源自不提,连眼睛都没抬,没想到那石敬瑭居然也面不改色,甚至不急不慌,待帐帘被遥辇弟弟猛然掀开后,才缓缓笑道:“耶律阿保机诸弟之首,前任漠北王耶律剌葛,已遣使入了太原……”

“慢着!”

世里奇香陡然起身对遥辇弟弟一喊,而后手握腰间刀柄,只是死死盯着石敬瑭。

石敬瑭淡淡一笑,儒雅道:“世里统领想必知道,当初在下与我通文馆门下的巴尔,一并与耶律剌葛结为异姓兄弟,此次耶律剌葛遣使太原,所谓何事,在下亦是一清二楚。”

世里奇香眉头紧锁,但只是冷笑:“石先生莫要唬人才好,我怎么听说因为石先生太过‘文雅’,颇受耶律剌葛鄙夷,只有那巴尔与耶律剌葛结了兄弟?”

石敬瑭脸皮抽抽,这胡女真是好生无礼,这等小事也值得拿出来说吗?

不过他倒也没有反驳,只是仍然儒雅的淡笑,一礼拜下:“总之我的话已带到,信与不信,是世里统领你的事,至于太后要不要接见我们,同样也是世里统领你的事。”

世里奇香不禁动怒,不过同时心下有些寒意,她本来就是来替太后看看李嗣源此行到底是藏了什么坏水,甚至也真的得了述里朵的授意,话不投机直接可杀。

但所料不及的是,就这么一个石敬瑭,就好像足以把她应付过去。

“看紧他们。”

世里奇香犹豫片刻,对遥辇弟弟低声一语,瞥了下李嗣源的背影,急步走了出去。

石敬瑭便对着遥辇弟弟淡淡一笑,走过去一礼:“在下石敬瑭,不知这位可是名震漠北的遥辇弟弟……”

遥辇弟弟不语,掏了掏鼻孔,然后在石敬瑭的肩上随手一拍,环胸堵在了帐门口。

石敬瑭哈哈一笑,只是随手在肩上一扫,也不再搭话,只是凑近李嗣源低声询问了几句,遥辇弟弟皱眉认真去听,竟发现自己听不真切。

但出乎石敬瑭预料的是,他和李嗣源竟一直在帐内等了许久,似乎足足有半日,那遥辇弟弟中间甚至吃了两大碗午饭,也没说给李嗣源二人吃一碗。

石敬瑭有些犯嘀咕,小心去观察自家岳丈,却发现李嗣源仍是面如平色,半点不急,遂不禁心下佩服,不过想着不远处还杵着一个遥辇弟弟,便没有拍马屁。

直到正午过去,听见外间响起连绵的马蹄嘈杂声,明显是大军开始拔营后,石敬瑭才看见李嗣源略有些变色。

而那遥辇弟弟显然也有些等的不耐,在帐口走来走去,不时回头打量下石敬瑭,似乎在考虑把这厮的脑袋拿去下酒还是当夜壶。

石敬瑭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声道:“泰山大人……”

“急什么?”李嗣源斜睨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博弈之术罢了,等的就是让你我自乱阵脚……真是好个漠北太后。”

他的声音不小,遥辇弟弟显然亦听了过去,当即狞笑一声:“你这南人,爷爷上回没把你揍疼?身子骨倒还不错,被打了个半死竟还能恢复如初,若是拿去烤了吃,只怕有筋道的很!”

李嗣源子不会去和遥辇弟弟这种一看就是蠢货的莽夫争那口舌之快,三角眼只是半睁微眯冷笑一声。

有袁天罡提前赐功,他虽还达不到传说中修炼五雷天心诀致使自己功力大增的程度,但单手虐杀这遥辇弟弟却也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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