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山恶水多刁民。
代山郡的特产,是这样的。
身为代山郡的特产之一,穷山恶水生出的恶少年,老鸦山匪窝里耳濡目染长大的小土匪,左无竭在山上很有威信。
这威信一半来自于他的父母。
老鸦山的匪,起初也是交不起粮税的穷泥腿子。
在山外的时候,因村口有棵缠满藤蔓的枯树,村子便叫藤村。
藤村人每收一斗粮,皇帝要抽税、李家要抽税、郡里要抽税,一层一层又一层,留下的只有手掌上种地染成的土色。交不起税便得出人力相抵,青壮作劳力,妇孺成奴仆,便是蹒跚之老妇,也得捡起棒槌为人浆洗捣衣。
也许穷是一种可以习惯的命,但死不是。
城里来收粮的税官醉酒生事,误烧了收缴好的粮食,便污称是藤村人不愿交粮,更是将为了村民与他理论的穷书生活活打死。
左右活不下去,藤村的村长白福生,索性学了代山郡历代“先贤”,召集了几个村民,连夜砍了税官和差役,带着一村老小奔上山当土匪。
老鸦山道深路险,寨子藏得够隐秘,官兵寻不着。竟躲过了数次清洗,安生过到了现在。
话说到这里,这山寨是姓白的,同左无竭有何关系?
因当年被税官打死的,是他的父亲,而那晚同白头儿一同砍人的里,死的有他的母亲。
所以他是老鸦山的三当家,名字压在一众比他年长的长辈头顶,
左无竭的另一半威信,来自他自己。
攀高剪径绑肥羊,左无竭做什么都是最好的那个,他十三岁就跟着白头下山杀人,是所有同龄人中最早见血的,山上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对他又畏惧,又崇拜。
但左无竭又有个怪癖,许是他那书生父亲的影响,他对读书一事很为看重,不惜从白头儿的刀下讨出个老秀才的命,放在山上给寨里孩子蒙学,孩子们不敢恨左无竭,便恨老秀才,挨个捉弄老头,只有左无竭在的时候会老实些。
这种威信有个好处,当左无竭盘腿坐在山岩上,俯瞰自己的肥羊孙子交出来的“孝敬”,陷入沉思时,其他老鸦山少年,都不敢出声,不打破这死寂的沉默。
“所以,”左无竭匪夷所思地看这位头戴明珠的文雅贵公子,“你出远门,身上竟是一分钱都不带的?”
越饮泉蹲在地上,他很不适应这个姿势,觉得实在太过粗鲁,但数支骨箭对着他,他只得屈辱地低头,看自己面前空荡荡的竹篓——这帮蒙面的少年山匪甚至给他们三人一人一只竹篓,用来交过路钱。
越饮泉看看左边,见车夫的竹篓中放了自己的钱袋。
又看右边,唯唯诺诺的李家儒生反倒是最富的,一把雕成鲤鱼的小金锞子。
越饮泉再仰头看那匪,竟是从那双黑眸子里看出对他的嘲笑,一时火气上头,顶着那些对准他的骨箭,努力昂头道:“你这山中匪类如何能知?我们越家沿路都有商铺,随时可住,何必带钱。”
左无竭闻言点头,对自己斜后的少年吩咐道:“那个断腿的放了,马还给他——中间这个插三根草标。”
时人做买卖插草为标,一根为贱卖,三根为贵卖,左无竭觉得,这位越公子脑子怎么样先放一边,身份倒确实是个贵人,值得放车夫回去来赎他。
他最后看向边上最配合的儒冠少年:“你又是什么来路?”
儒冠少年整整自己的衣冠,虽然怯弱,还是鼓足勇气施礼,一板一眼,答道:“我......留城李氏,李诺。”
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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