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都,诏狱。

芳绪微眼神涣散,干涩起皮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带着沉重镣铐的手腕被磨的一片殷红,血水混着汗水滴落,略微一动就火辣辣的痛,她动了一下,镣铐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兜头就是一盆冷水泼下。

她在疼痛中清醒过来。

眯起眼晴,寻找到诏狱里那黄豆大小的微弱灯火。

泼下来的是盐水,那些被鞭笞过的皮肉绽开血口,翻漏出森白的嫩肉,此刻在盐水的刺激下,每一道血口都像百虫噬咬,又麻又痛,她的离地的双脚不自觉的抽搐摇晃。

这样激烈的刺激让她的头脑短暂逃离混沌,缠绕在脑中那一团乱麻般的思绪渐渐被理顺。

“用了鞭刑。”她暗道。

抽搐的双脚在昏暗的油灯下闪出两道微颤的影子。

狭长、纤细。

芳绪微哑着嗓子:“中宫?出事了?”

烛花崩裂,发出噼啪声响,无人回应。

“铜川督郡芳泽禹兵败于勒合关,离州、通州、永济州三州沦陷,两万兵士被困死城中,沙驰三部长驱直入,三城被屠!四百万军饷不翼而飞,主将芳泽安下落不明,铜川五州险些全境沦陷!”

负责审问的暗卫吏怒不可遏,在芳绪微耳中,他的声音飘忽不定,由远及近传来,耳边嗡鸣,听不真切。

她手背上一片黑色跟猩红交叠的伤痕,掌心早已经被打烂了,漏出鲜红的嫩肉,渗出斑斓的血。

芳绪微咧嘴一笑,胸前背后那刚刚被鞭笞过的伤口立刻张开了血口,钻心的疼。

她摇摇头,气若悬丝的吐出一口气,抬了眼眸,上扬的眼尾勾勒出冷清的魅惑:“大人,我乃陛下亲封的郡主,大人对我用刑?”

暗卫吏冷笑一声对着芳绪微啐了一口,芳绪微偏头,那口浓痰落在地上。

他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凌空摔响皮鞭,“啪”的一声打在芳绪微身侧的立柱上,厉声道:“芳泽禹通敌卖国,在勒合关临阵逃脱,弃阵前将士不顾,被沙驰兵砍杀于马下。主将芳泽安贪墨军饷,将两万守备精兵无故调离。自己弃城而逃。离、通、永济三州被沙驰人洗劫一空,城中尸山血海、哀鸿遍野,无数孤儿寡母命丧于沙驰兵的马蹄下!三城化作人间炼狱,那血漫过土地,都浸透了城墙!”

“芳绪微!你跟我谈圣恩?我如何不敢对你用刑?!圣上已褫夺了你的封号,芳泽禹的私通文书早已被暗卫使呈给了圣上,芳泽安与你一母同胞,你二人感情深厚,书信往来频繁,可暗卫二所搜遍了芳府却一无所获,信在哪里?芳泽安逃去了哪里?若不是心里有鬼,你藏什么?你还敢嘴硬?还敢说你对你两位兄长所做毫不知情?”

芳绪微缓缓地抬头,看那血淋淋沾了盐水的皮鞭正对着自己眉心,她舔一舔龟裂起皮的嘴唇,脑袋昏沉,她很久没有合过眼了。

手臂被吊起来,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一切都太蹊跷了。

没错,她与大哥时常通信,可谈的多是家常。唯一一次谈及军务,就是铜川兵败前。

那封信。

芳绪微心里冷笑“对,你们搜不到,谁都搜不到,没人能搜到。”

大哥在信中说要领了战功求陛下为自己寻个好亲事,他不愿意自己唯一的妹妹顶着郡主的头衔变成交易的玉瓶。

皇上有意赐婚,他很不满意,他看不上南诏世子,那个放浪轻佻的纨绔混账!

他还惦记着云白,心心念念都是要替云白赎身、脱贱籍。哪怕扶不成正妻,纳为妾室也成。

暗卫二所专司暗查跟踪,个个都是一流的暗探,芳绪微将那些信都放在书桌的匣子里,很显眼,一眼就能看到,他们连这些都搜不到?

有人在暗卫使搜查之前已经搜过了,是谁?

芳氏一脉深受皇恩,世代守着铜川,她找不到芳泽安要贪墨军饷、弃城而逃的一丁点儿理由。她的大哥是代国最好的儿郎。

嫡长兄芳泽禹十分脓包,虽不学无术,但心肠软胆子小,平日看到他人落难也要搭把手,通敌叛国这样的事儿,他芳泽禹没这个胆,也绝不会这样干。

一个提不起刀拉不开弓的人如何通敌?他怕是连沙驰三部的将领都认不全,通敌?他拿什么通敌?

芳绪微不糊涂,这滔天的祸水,不是冲着草包芳泽禹,也不是冲着芳泽安更不是冲着自己,这背后是一张网,一张密如蛛丝要搅乱后宫朝堂的网。

芳绪微思绪又凌乱起来。

暗卫吏举起供词,走上前,对着芳绪微的两侧面颊拍了拍。他力度掌握的很好,拍的不疼,但很辱人。

“你两个兄长在勒合关抛弃了阵前军士,芳泽禹带着几个亲卫仓皇逃窜,被沙驰兵斩杀,那头颅就明晃晃被挂在城楼上!芳泽安手握两万精兵,一万精骑,要守住离州、通州根本不是难事!即便是永济州守不住了,通州、离州也丢不了!南诏王在朱霞关建立了焰察督察营,茶凛河畔还有烽火台,只要他芳泽安点燃狼烟,南诏王的督察营就会来援!”

暗卫吏捏着供词的手颤抖不止,说到此处,他有些动容,长叹一声,恨恨道:“但是芳泽安!芳泽安啊,他居然一退再退!弃城而逃!哪怕知晓焰察督察营已来支援,不出三日就可到朱霞关,他依旧将离、通二州的精兵系数调离去守丰州,致二州防线崩溃!铜川三州城内只留老弱残兵,不敌而败。铜川三城沦陷,城内血流成河!他这还不是有意为之?”

“若不是南诏王亲率五千精骑夜渡茶凛河疾行两天三夜前去支援,沙驰三部就要打到鄢都门口了!”

芳绪微冷汗淋漓,她耳边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暗卫吏又啐了一口,她没有侧头去躲,由着那口浓痰落在了自己脸颊。

那暗卫吏似是仍不解恨,继续咬着牙骂:“他逃了,城破了,沙驰三部长刀直入,屠城三日!那城里的百姓眼睁睁看着城门被撞破,连呼救都来不及!你知道城里城外都怎么说吗?铜川三城内,再不闻鸡鸣,民命比犬贱!”

芳绪微头脑昏沉,被半吊着,脚尖沿着白袍露出,血水顺着脚踝流下来,在脚趾前汇流成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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