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一团猩红的火舌肆意舔食着头上无尽的黑夜,一群人互相拥挤而看不清身子围在篝火旁,映红的脸在黑暗中跳跃着显得格外分明,之中有人绕着火焰奔跑,像是追逐,又像是在庆贺。一齐人唱着莫名的歌曲,在寂寥的夜晚里也算得是热闹,人群在火光中看得兴起,也有人没在群山的阴影中看出了别样的滋味。

“没人去叫吗?”

“叫过了,带有两孩子,婆婆妈妈的就瞎忙。”

——

在漆黑的街上一只摇晃的灯笼,照出一个女人消瘦的脸,两个孩子紧随在身旁,忽地女孩跌倒在地,女人提着灯笼转身将女孩扶起,男孩的脸随着火光的消失陷入黑暗。幸好女孩的衣服没有摔坏,被搀起后就紧紧抓牢了母亲的手,三人继续走着直到看见围成一片的人群和燃烧的篝火,女人和孩子进到人群中,庆幸好戏才刚刚开始。

有穿着戏袍的几人在火堆边围成一个圈,单有两人相隔站在火焰两旁,见其中一人扯下衣服,裸露出遍体金黄的上身,另一位扭着脸上骇人的脸谱,两人相视对望,脸谱就开始追赶起金人,两人在火焰边不停的穿梭,看戏的人随着开始高声唱起歌,骇人脸谱的眼睛更加的锐利,火堆里的火焰也正烧得旺,其他的戏人更是卖力的一边唱一边疾步绕着跑,双脚塌在地上似是敲鼓,那人左右摇晃起脑袋张嘴呼喘,双脚站定望着面前高出头去的火焰,另一边的金人挑逗似的甩动自己的双臂,这时有人悄悄伸手往火堆中抛了什么,顿时火焰烧得高出两三楼去,瞬间所有人都亮红了脸。而就在此时从黑暗中走来了几个光头的少年,面上都很是严肃,人群中有人看见都急得避开,随着高耸的火舌呼的一声消失,几位少年又重新消失在黑暗中,待强烈的火光消去,见着金黄上身的人不知从哪拿来了一根长杆,头上绑着一颗满是铃铛的大球,双手抓住奋力挥得叮当响,外围忽地有人大喊。

“神仙老爷出来了!”

所有人瞪圆了眼睛看过层层的后脑勺往后张望,接着有人叫道。

“哪的事!是那些孩子。”

人群沸腾起来相互询问,里面的人没听清就往后来问,知竟是大院里的神仙老爷们也要来看戏,一下就怔住,挤开了人群就要回去。那边有人来说没看见院门打开,众人滔滔讲着应该要看得再明白些,这时已有大半人低着头挤出了人群,其他人看见也跟着要离开,等到有人确信地回来,先还簇拥的人群走的已寥寥无几,只剩得几个人伸脖子在张望。等人来告诉可以放下心,有几人还要再看,而蹦跳的戏子们,匆匆地已脱下戏袍,金黄的粉末也被几巴掌擦去,无法戏是演不了了,刚刚的篝火猛地燃烧过后,现在几乎也将要燃到头了,剩下的人也都只好转身走开,黑夜又笼罩上来,单只看见地上埋在灰堆里微弱的炭火。

这城名唤作崖沟城,关于这地方人们相传着有这么个故事,说是在很久以前山下有一乙人,在无事中趴到一座山上,往山的那面看时,奇异的见到一座无比雄伟的大城,乙人就下山到那城中去,遇见了一位白须神仙,神仙带着他在那城中游玩,在太阳将要落山时,神仙赠予乙人很多的黄金并送他回家去。回到家后乙人带回的黄金引得众人眼红,最后乙人决定带着他们再回到那座黄金城里去。

“多的是,几辈子都取不完的。”

过后乙人便带着众人走入黑林子,回到地方时就见到群山间只有一面巨大的湖,不见了乙人所讲的那座黄金城,众人很是失望,在回去后因有贼人惦记乙人得来的黄金,在一日的夜晚,几人来到乙人家中要夺取黄金,而乙人已经早早地抱着黄金逃进了林子,贼人紧追不舍,逃亡中乙人再见到那位白须神仙,跪下便叩拜祈求为其解围。待贼人追来,白须神仙一挥手中拂尘,贼人就都消失不见,后神仙带着乙人回家去,乙人用黄金在当地建起了一座大园,来供奉那位神仙。

现如今那座大院在主街尽头用高墙围着,大街另一头通向山下的枯树林子,林子里交错的枝丫挡着,让人根本摸不清自己在哪。而就在此时此刻一群人快步奔跑进林子中,手上都晃着冷白的光,似是月亮打在几把尖刀上,动静惹得林里的几只鸟扑腾飞起,等再落下,林子里已安静了,不再见有亮白的光,也没闻见有人的动静。一只不明的鸮惊得飞起,又扰出其它鸟乱叫,在它们之下一个浑身是泥的孩子在地上爬,身下摩擦掉了泥地上的枯枝烂叶,流下的一道长长血痕在慢慢凝结。

在另一边一间昏暗的屋里,一个少年笔直站在房中央,在他面前床榻上的阴影里半卧着一个人,房间里都是刺鼻的药味。

“小小年纪就挺行的,听他们说,是你动的刀子?”

“是”

“哎呀呀,可是了不起,要来见我是干什么?”

“我爹他是怎么死的……”

陷在阴影里的脸微微歪动了一下。

“这事是得问我,不然也没人知道,知道的都不会舍得说,更何况是你。”

少年瞪起眼。

“你应该是知道规矩的,你年纪还太小,但看着你愿意拿刀子做事,我就只这一次。”

那人在阴影里正了正身子。

“原先该住在园里的是你父亲,而不是那蒙太太,要说就是出事的那天前……”

……

窗外开始蒙蒙亮,仆从将少年带出了屋外,他的脸色已经苍白,而眼神却是极犀利看着晨间发青的砖路。

黎明白净的阳光透过间隙的门缝照在荷氏的脸上,她眯着眼想要睁开却觉得眼里似是有人撒了沙,只得把眼睛揉得通红,透过门缝向冷色又混着新升暖阳的街道看,外面空空的不见有人,荷氏从木椅上站起,浑身的骨头像是一架老旧的推磨吱吱作响,她在门前坐了一夜,也等了一夜。一手扶着木椅直起了腰,一手擦着两只红彤彤的眼睛,挪开椅子走上楼,转身轻轻地推开一扇门,老旧的门轴似是被惊醒了美梦,发出了叽叽噶噶的怨声,荷氏立马停住手,眨着眼探出头向里看去,房里床上熟睡的穆梓并没被惊醒。荷英轻提过门边才小声地打开了门,轻轻地走近,看了眼孩子熟睡的脸庞,缓缓坐到一边靠着合上了眼,身下的被褥窸窣作响。

“娘~”

蒙在被里的穆梓似是听见自己在说话,又觉得没出声,眼睛一时睁开一时又困倦地合上,心里又清楚刚刚看得真切,穆梓一把揭起被子坐了起来。

“娘。”

荷氏见到穆梓坐起,忙扭过身拉起被褥盖到穆梓头上。

“起这么早要干什么?白天可不许睡。”

穆梓紧贴母亲顺着她的身子又躺到床上,恍惚间看见母亲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又坐了起来。

“娘,哥回来了吗?”

荷氏没作答,哄着要穆梓再睡,就下了楼,穆梓摇摇晃晃倒在床上又睡着了。等到穆梓醒来时,太阳已从山脊升了上来,缩在被里的穆梓想要叫喊母亲,却让外面的交谈声吸引住,母亲是在和谁说话?穆梓从被里探出脸,见到太阳透过窗洒进一道暖阳在床前,穆梓一把掀开被子光脚踩到光影中跑开,还没来得及下楼就慌张地叫唤起来

“娘!”

赵阿婆端着茶碟从楼梯口闪过,穆梓下了楼听到有人在客房里叫喊。

“英,你家娃醒了!”

穆梓想要出去看看,赵阿婆过来见着穆梓光脚踩在地上,一掌过去拍在穆梓的肩上,叫她去把鞋穿上,穆梓只得咚咚踩着楼梯又上去,赵阿婆进屋给空杯倒上泡好的茶,一位比荷氏较大些的女人等在外间的客房里,跷着腿坐在椅上,人们尊叫她嫘娘,这时听见街上有人在怪嚷着什么,模糊地只听见一两句什么死人了,嫘娘急得叫唤荷氏。

“英,你快来听听!”

荷氏提着一只木箱走来。

“怎得?”

“你说你家大的还没回来嘛?”

荷氏点头,嫘娘过来让其放下木箱,牵着荷氏的手出了门到街面上来,原先在街上怪嚷的人已经不见了,边上有一位推着贩车的老人正要离开,嫘娘和荷氏小步过去叫住让其停下。

“刚叫的是什么?”

“好像在林子那边死了人了,还是个孩子……”

“是男孩?是女孩?!”

“额……都是血,说不清。”

穆梓在楼上收拾好衣服鞋子下来,见着母亲冲似的从外面快步走来,嫘娘在后面跟着。

“先急不得,也没说就是,保不准是猫儿狗儿的。”

“娘。”

嫘娘过来轻轻拍了拍穆梓的头。

“要是急的,先问问她蒙老太太,一晚上不回家只能在那。”

荷英听见觉得很是,立马叫唤穆梓进到里屋去,在厨里满都是腾腾的净白蒸雾,穆梓在里面挥手驱散着白雾,母亲端来满满一碗粥放在桌上。

“等稍凉些就吃,在家就别乱跑。”

绵绵的蒸雾让穆梓看不清母亲的脸,只见到母亲似是穿上一件白净的薄纱长裙在里面跳舞,旋起一圈圈好看的涡。荷氏自己盛上半碗来,忍着烫喝下一口就焦急出去了。

“阿婆!我得换身衣服!”

好几次穆梓想拿起桌上的碗,却烫得她耐不住缩回手,最后穆梓裹起了袖子才不稳当地端起走出来,见着母亲掸着身上不常穿的亮色衣裙从楼上下来,后面跟着赵阿婆,荷氏对着穆梓又嘱咐道。

“吃完不要跑出去。”

荷氏转过头对着赵阿婆。

“吃完就叫跟着去把前天送来的几块布裁出来。”

赵阿婆答应,荷氏提起刚刚的木箱走到嫘娘身边,穆梓在后跟着问道。

“哥呢?”

嫘娘回头笑着。

“你娘现在就去找呢,在家听阿婆的话。”

荷氏将身上的衣服弄的撑展,两人一块走出大门,穆梓急忙迈起小步跟出了门,到外面却见母亲和嫘娘在街上站着不动,两人都齐齐地看向街的一方,从那边走来了黑压压一片人,迈着急促的步子在青砖上踏的齐刷刷响,那都是神仙大园里的人,奔在最前面带头的一个,人们管他叫窝佬,此时脸上黑里透着红,看样子是跑得很着急。乌压压的一行人很快走来,原站着不动的两个女人都争着往回跑,穆梓顾不得碗里的粥也跟着焦急地往屋里缩,等三人都进了屋即刻听见外面似是走过了一群野牛,听着声音应是渐渐远了,嫘娘止不住地转起眼珠。

“这是要干什么?”

嫘娘探出脑袋到门外去张望,确是走远了,回身一屁股坐到椅上,锁起眉头就不肯再放下,见到嘴唇在动,却不见有声,突然双掌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呀!要乱啊!”

穆梓被惊得一颤,抖出碗里的热粥撒到嫘娘腿上。

“这孩子!”

荷氏要过去擦,可嫘娘起身在腿上只随手一拂,迈步就要出门。

“这是真胆大乱来,我得回去。”

说完嫘娘一步跨出槛外,站住又回身过来对荷氏说。

“英子跟你说,你看这帮人出来,保不准是死地里面的,你别瞎操心,那么大孩子会到那林子去?我回去好好替你问问,昂,别乱想。”

荷英答应着是,嫘娘话一说完便急忙出了门,刚走上街,见到有四人抬着轿从那边疾步跑来,到嫘娘面前低头站住。

“爷叫快些回去,说那佬汉……”

嫘娘一摆手坐进轿里,四人抬起快步离开。看着人走远,荷氏催促穆梓到里屋坐下吃去,自己走上了楼,解下腰上的系带,下来时已换回了原先的衣裙,到里间屋同穆梓坐下。见到穆梓碗里已没了热气,伸手拿过到锅里又添上热乎的,放回桌上使得穆梓嘟起嘴不停地吹,而荷氏自己时端起时又放下,心中是免不了地在担忧。

穆梓对着粥吹了好几口,慢慢地才把唇挨近,只吃上一口肚里顿时滚烫起来,烫得穆梓红了眼眶。

“娘,烫嘴。”

荷氏拿过碗凑到嘴前大口地吹,碗里的粥被吹起了一个小涡,看着像是活了,穆梓烫得鼻子里流了涕,忙得起身要到屋外去。荷氏用唇轻轻触到碗边上,嗯这下是凉了,于是抬头去叫唤穆梓,叫上一声却没有回应,荷氏刚要起身,却听见赵阿婆在外面喊道。

“禾子哥回来了!”

荷氏急忙站起走出来,赵阿婆和穆梓站在大门处看,果真是穆禾正从街道那边踉跄着走来,他的脑袋上似是畜生啃过一般被剃光了头,荷氏第一眼竟没认出,等走近了才看清,荷氏到穆禾跟前伸手去摸那脑袋,刺得还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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