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东,润州境内。

儒先学府。

浩然气冲霄。

有一位双鬓霜白,略显瘦削的读书人,沿廊入内阁。

此人就是学府山长李泉。

文庙陪祀大贤士卜卿门下学生,儒先学府山长,曾与先生簿衫一起远游奈落之地,以山河画卷阻隔黄泉流水流入人间。后得至圣先师认可,成为至圣先师在人间首座学府的第四任山长。

李泉进入内阁,进入藏书楼,楼内仅三层。

第一层有十余丈高,存放诸子百家的文学著作,书架一层一层,宛如浩瀚书海,书页封皮皆有不同程度老化损坏,已然是年代久远。

光线由居中方形天井往下洒落,其中也有无数白色帷帐往下垂落,上面写着无数的圣贤言语,诸子百家的名言,有的语句熠熠生辉散发金色光彩,这是有君子贤人在言语名言之中得道的显化。有的语句却只是那黑色的文字,显而易见,无人在语句之中悟得真字。

李泉围绕着书楼书架外壁的楼梯走上二层。

二层是四方的建设,四个方向分别存放儒家四位圣人的典籍,典籍之上都散发着熠熠光彩,四周廊柱廊道阴暗处都有无数的偏旁造字在散发光彩,似是无人打扫的角落被扬起的浮尘一般。

也像是从缝隙里透出的光。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他围绕着围廊走上第三层。

第三层居中有一书案,围绕挂着文庙陪祀圣贤的画像。

最居中的,定然是至圣先师的画像。

左边是青年儒士面容,面若冠玉,仪表堂堂。是那以规矩礼仪定天上下的六礼九规先生。

右边的是一位双鬓霜白,眼神悠悠,面容刻板的老先生形象,是那亚圣画像。

其余的不计其数。

皆是那君子圣贤。

李泉来到居中书案前面朝至圣先师,深深作了一揖。

面容肃穆,眼神诚挚,面对着那一位为耳熟能详,扬名天下的君子圣贤画像,身处这很多学子先生一辈子都无法踏足的藏书楼第三层。

他言语到:“儒先学府第四任山长李泉见过诸位君子圣贤。”

语罢,圣贤画像犹如暗室灯火一般亮起,一条条勾勒出的线条散发金光,最后脱离画纸,在画像之前站立,犹如活过来一般。

画像依次亮起,达书案时停下,再往前,越居中位置的画像都没有了动静。

亚圣画像前的法相开口:“乱世将近,天时紊乱,剑南道南有乱像,有人接引天外魔种降临人间,江临城监管圣人陈方规有逾越之举,插足人间事,李山长,你须立即派遣我儒家门生,携书院文书,让陈方规返回文庙述职。”

李泉朝亚圣法相作揖应允,目光朝向了那两位没有亮起的至圣先师与六礼九规先生画像。

亚圣似是看到李泉目光所及。

随后解释道:“天外天天缺,至圣先师联合三教祖师与天庭帝君弥补天缺。六礼九规先生在与祈文束语天官联手在天外天稳固光阴长河流水涌动。”

李泉又是一揖。

“果真是多事之秋。”

退出藏书楼,李泉来到议事堂,召集书院先生君子,决议此事。

最终敲定由书院门生余熙桦携书院文书去告知陈方规。

青山绿水处,朗朗有书声。

润州刚下过雨,雨过天晴,儒先学府境内,半山的林中,有无数飞鸟叽喳打闹,在树梢间不停跳跃。

山间还有稀稀疏疏的云雾笼罩,被雨浸润过的天地被添了几分重彩,比以往都要更加浓烈。

余熙桦得知此事的时候,他正在给几个刚入学府的几个稚子蒙学。

学府内有一座矗立在林间山尖上的亭子,名为启明。

启明亭内,余熙桦坐在书案之前,对面坐着两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一男一女,挤在一块,趴在书案上,两颗脑袋时不时相撞,相撞之后,女孩眉毛竟是轻挑,再使劲朝男孩头上撞去,男孩吃痛只得惧怕的往后退。

身旁各坐一个男孩,也是趴在书案上,四人一起看着书桌上的蒙学书籍。

四个孩子皆是身着麻衫,看来皆是家境中规中矩。

余熙桦一手抚着手袖,一手指着蒙学书籍上的字,满眼笑意,对着四个孩子说到:“人之初,性本善……”

四个孩子皆是瞪大眼睛。

性格最为跳脱跋扈的女孩张团圆双手杵着脑袋看着余熙桦道:“啥意思?”

余熙桦单手杵着脑袋,一手指着典籍上的字:“子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意思是:

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禀性本身都是善良的,天性也相差无几。”

随后他站起身,双手附后,微仰着头,看着廊外。

开始闭眼踱步。

“以你们举例,你们其实从出生起都是一样的,皆是人,都是平等的,无贵贱高低之分……”

就此时,一只鸟雀飞入亭内。

在立柱与横梁连接处的雕花眉之间来回穿梭,四个稚童见鸟,皆是起身跳起想抓住鸟雀。

张团圆站上书案,扑的飞起就去抓那鸟雀。

只是一个跃起,鸟雀灵活飞到另外一个眉檐之下。

坐在两侧的王生,陆定远二人皆是学着张团圆的样子,爬上书案,跃起抓雀。

皆是差之毫厘。

鸟雀也不飞走,似是在与四人嬉闹,飞来飞去,时不时停下来不停摇晃脑袋看着四人。

经过几次之后,不是是谁将那书案上的砚台打翻,墨汁溅到了典籍之上。

砚台打翻的声响也惹得余熙桦睁眼看着这番满目疮痍的画面。

余熙桦一怔,不知该如何言语。

就此时,不知何时爬上立柱的跟张团圆共坐一侧的小男孩李袤吸了吸鼻涕,就扑向了飞到灯芯亩木的鸟雀。

几人皆是目瞪口呆,一霎寂静过后,李袤一个马步重重的落地在书案之上,只是踩到砚台,一个脚底打滑,就朝着余熙桦扑去。

余熙桦被扑倒在地,身上的李袤却是浑然不觉。

微微张开合拢的手掌,眯着一只眼朝微微张开的缝隙看了一眼,那只鸟雀赫然在掌中。

李袤站起身,丝毫不收着脚下力气,也丝毫不在意脚下的余熙桦,余熙桦被脚踩的微簇着眉,不是李袤这小小重量,而是李袤脚踩位置过于吃痛。

李袤几个趔趄来到张团圆身边,张团圆站在围栏边的坐台之上。

居高临下,看着李袤。

李袤抬起手,双手微微张开,宛如献宝一般跟张团圆说到:“团子,你看,抓到啦!”

张团圆微微俯下身,看着李袤合掌微微张开处。

忽然,一个温淳嗓音从亭外传来。

“抓到什么了?”

一个惊吓,李袤手一抖,鸟雀就从缝隙中挣脱出来。

张团圆微微后退,李袤也是一躲,随后,目光跟随着鸟雀飞到李泉肩头停下。

几人皆是工整站立,作揖。

“见过山长。”

李泉笑笑,手捻胡须。

见此情景,鸟雀也被四人惊的飞走了。

四个稚童见鸟雀飞走,皆是伸出手想要阻拦,却又因学府规矩停在原处,眼神中尽是不甘神色。

李泉见此,摆手笑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可强求,笼中雀是不会甘于生活在笼中的,他们更向往的,肯定是那更广袤的天空。

切不可强求,强求得来也只会让你们与它徒增痛苦,乡间有一俗语,强扭的瓜不甜,就是这个道理。”

四人皆是低头,满脸沮丧道:“知道了,谢过先生教诲。”

看到四人神色,李泉也不言语,只是对着余熙桦说到:“子念,你与我来,我有事要交托于你。”

余熙桦,子子念。

余熙桦微微点头,神色有些沉重,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剑南道趟江临城的浑水,只是他知道,能够让山长亲自来找自己的事情,不会是什么小事。

近来,远游学子送回学府的信件之中,都有来自各地大大小小的横生变故。

看来不是好事。

李泉带着余熙桦一路往内阁藏书楼走去,一路上,与余熙桦说明所有事务之后,余熙桦的脸色愈加沉重。

二人来到藏书楼三楼圣贤阁。

二人一起作揖行礼。

“儒家至圣一脉学生余熙桦,见过诸位圣贤。”

启明亭内,四个稚童皆是双手杵着脑袋,趴在桌上看那本被墨水沾染的蒙学典籍。

李袤满脸忧愁,吸了吸鼻涕,轻声道:“团子,我们是不是闯祸了。”

张团圆一个深呼吸,也是满脸忧愁。

“哎~弄坏典籍,又要吃板子了。”

随后她嗖地站起身,在李袤头顶狠狠的拍了一巴掌。

“都怪你,不仅随意乱爬,还扑倒小余师叔,都是你的错。”

张团圆双手叉腰,眼神鼓鼓,挑着眉看李袤。

李袤吃痛,抱着头哀嚎。

张团圆看到李袤那窝囊样子又是怒火中烧,又是一个巴掌拍到他的头上。

“又叫我团子,又叫我团子,不是都说了吗,在外不能喊!”

张团圆这才坐下,继续看着典籍发愁。

王生见张团圆坐下,才敢言语到:“话说回来,这也不全是李袤的错。”

陆定远微微叹气,四个孩子之中,属他最成熟稳重,最有大人心性。

“得了,不管是谁的错,我们都逃不开责任。

首先,是张团圆你先抓的,你肯定是逃不了,我听从外面回来的小先生们讲,身先士卒就是你了。

砚台是王生打翻的,你有最大的责任。

李袤顶撞师叔长辈,责任也很大。”

随后,他又是呼了一口气:“当然,我也有责任,非但没阻拦你们,也参与了跟你们一起抓鸟雀。”

就这时,亭外又是一个温润嗓音传出:“身先士卒不是这样用的,你去哪里学的这成语。”

又一个年轻面容的读书人走进亭中,此人乃是余熙桦师弟陆旻。

“身先士卒”一词意思为战争中作战时将帅亲自统率,在士兵之前投身战场前线,是个褒义词,并非是所有冲在最前的人都适合用这个词。”

他来到书案之前坐下,先是收拾起桌上的一片狼藉,随后,又从手袖袋子里取出一本新的蒙学典籍来。

“你们的余小师叔有事外出远游了,接下来由我来负责你们的蒙学事宜。”

四个小孩如鹌鹑一般乖乖坐好,看着这个青衫儒士。

好家伙,这学府里的读书人都一模一样,穿着一样,说话的语调都一样一样的。

山间有亭楼,郁郁苍苍。

亭里有书声,朗朗袅袅。

书声,鸟啼,猿吠,虫鸣。

藏书楼内,三楼。

金光熠熠,几位书院大贤士已经拟好文书,可以让余熙桦瞬间转移去到剑南道。

文书置放在书案之上,余熙桦走近,正襟危坐于书案之前。

一瞬间,文书上的文字散发金光,慢慢环绕于余熙桦身遭,金色文字环绕流转,由慢转快,快的只剩下残影。

残影消散,只剩下些许金色碎屑,宛如被火焚烧过的典籍残片一般。

余熙桦也消失在藏书阁三楼。

李泉微微叹气,对着圣贤们的法相作了一揖。

法相回揖。

便消散了。

李泉离开三楼,下到二楼,从内廊边上的阁门走到外廊。

就在二楼外廊驻足远望。

他眼中的,是这郁郁葱葱的山间景色,是那悠悠缓行的云遮雾绕。还有这片山河土地未来的破败不堪和那人间的哀嚎遍地。

随后,又有一个暮年儒士从内廊走出,来到李泉身遭。

柳勃文,大贤士公孙嘯坐下门生。

柳勃文双手附后,目光炯炯,与李泉一起看那万里山河,只是身上浩然气再如何浓郁,也无法再像李泉一般挺直腰杆。

似是那扛在肩上的重担压弯了他的身躯,也可能是真的老了。

“文思,你说我们儒家应该是最恪守礼数,最服从天道规矩的,可陈方规到底是为了什么,作为至圣坐下学生,耳濡目染,也该是最守礼数才是,他这般破坏天道规矩……唉…”

刘勃文言语至此,再难往下,只得重重叹气。

李泉,字文思。

李泉双手附后,脸上没有表情,看着远方:“变法,变法,着重的是变字,而不是法字。”

柳勃文一手扶住围廊。

“依你之言,我觉亦可,可是这一变,代价也太过大了吧,不仅仅是陈方规,还有他这一文脉支流,可能会因为这一场变故就此干涸枯竭,甚至牵扯整个儒家文脉。”

李泉转过身看着柳勃文。

舒尔大笑。

“天道变革,身先士卒,损伤在所难免。”

谁说这一变就是连累而不是另一种出路呢?

语罢,二人皆是沉默看着远处朝着学府之外,山林之中走去的一道五人。

随后便有学府出入境编谱的儒生来到二人之前禀报。

陆旻要带着四个擅未完成蒙学授业的孩子入山踏青。

二人听罢,柳勃文面无表情,李泉却是大笑不已,留下一句“问你们的柳司业去”便扬长而去。

柳勃文脸上有怒容,却也耐着心性,问道:“他们要去哪踏青。”

编谱儒生言语到:“西面的雩山,陆小师叔还说,近期西边游历的儒生传回的信件之中有讳明雩山之内有妖邪作祟,残害生灵,很多入山砍柴的伙夫都已经遇害。他此去想着带孩子们去踏青,也顺道去调查一番。”

柳勃文皱眉思索:“传书让雩山最近的游历儒生赶去侧应,护住孩子们,也助陆旻一臂之力。”

说罢他就要走,往李泉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说到:“言明此次侧应加入学历晋升考评之中。”

编谱儒生作揖拜别柳勃文,随后便回到山脚门牌处起草散布传书。

江南道润州境,儒先学府以西,雩山以南的小镇边沿。

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溪边,一棵因没有充足水分灌养的枯败柳树下,坐着一位正在休憩的儒生,他摊开一张巨大得不得不折叠起来的地图长卷放在膝上。

贯注观看。

忽然一只黑白相间的宛如水墨一般的鸽子飞到了他膝上摊开的地图长卷之上,鸽子着地,就韵散开变成了一封书信。

儒生摊开书信,看了内容之后,书信就犹如飞沙一般,幻化成金色碎屑在空中飘散。

在雩山近十里远达百里的区域内所有的儒生都收到了这样的书信,书信上的内容无一不是侧应陆旻调查此事。

也形成了近百儒生从四面八方朝雩山靠拢的独特局面。

雩山深处,东边山尖处,黑云盖顶,黑气沉沉。

半月前,山中突兀一声巨响,随后一团黑气冒出,自那之后就传出了山中邪祟害人的传说。

陆旻带着四个孩子沿途游玩,却也不急着前往雩山。

四个孩子除了陆定远老老实实跟在陆旻身后,其余三个都是不停往前跑跳。

看到路旁有枝桠微微低头,要助跑起跳抓一把树梢的绿叶下来。

看到枝头有鸟雀,也会停下来指指点点。眼神也不掩饰想将其收入囊中的心思。

三人跑一段就会停下来休息等待缓慢踱步前行的陆旻陆定远二人。

日暮时分,几人来到一处山巅,此处并非必经之地,而是必经之路岔开的小道。

应是过路之人也在此驻足观景。

走的人多了之后,也便有了这么一条小道。

山巅处有一片空地,十分突兀,应是前人故意为之,陆旻带着四个孩子来到此处,几个小孩在陆旻之前,都是俯下身看山下景色。

山巅不算陡峭,却也危险,陆旻让几人退后只得在自己身后玩耍,不得逾越,自己则来到崖畔一块前人故意留下的石块之上坐下。

观景取灵。

大多文人雅士儒生大贤,皆是见壮阔景色,见感人肺腑,才有那文思泉涌,才会留下那名垂千古的诗词。

听闻有那大诗人曾在庐山崖畔观瀑有感写出《望庐山瀑布》一诗。

日照香炉生紫烟,

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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