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见我懵懂的眼神,笑出了黄黝黝的牙:“好不容易来了,去后院看看吧!”

彼时的天正下着雪,细细密密地织出银白世界。一眼望去,雪铺上后院平整的土地,一垄一垄的分明。阴沉的天衬托着雪,愈发亮眼,天地的界限模糊着,就放佛我正站在云端之间。

爷爷给我披上了他的大衣,揉了揉我的头:“娃儿,起风啦,冷!”我正想出声感谢,却见爷爷兀自盯着雪出神,他好像在笑,但嘴角是平的,眼神里落满了释然。

起风了,雪花纷飞飘零,垄间的形状再次被勾勒出来,我听人说过,风连岩石都能改变,我搂紧皂角味的衣服,心里明白还有什么已经改变了。

自那以后,一堆的忙忙碌碌拖得我不可开交,进入高中后,一次次计划好的日程又被突入其来疫情搅乱,等到第三次坐上长途大巴时,已是五年后。

第三次,我仍是率先去了爷爷的房间,想一叙久别时的思念,但这一眼望去,爷爷的床上堆满了杂物,落了一层灰,半开的衣柜里空空如也;连白炽灯旁都结了密密的蛛网......

时值盛夏,我漫步到了阔别已久的后院,满院的香樟枝繁叶茂,此起彼伏的蝉鸣鸟啼绵绵不绝。我寻到一处处爷爷事先准备好的空地,趴伏在那石桌上,眼前的光点不住地舞动。

在我即将踏出爷爷房间找人时,外婆拦住了我,把我带到爷爷桌边的椅子上,“娃儿,有话外婆得跟你讲讲。你先别去谢谢你爷爷为你种树,因为他啊,更想谢谢你。”

外婆说,爷爷是一个非常执拗的人,自从土改后,他失去了一直喜欢的锅炉工作,转被分了一块大大的地给他种。爷爷喜欢烟,从年轻时就喜欢,他恨不得成天泡在漫天的朦胧的烟里。所以当他失去分配的工作后,一直不死心,放着大田不管不顾,丝毫不听劝阻,四处辗转做跟烟打交道的工作,直到染上了尘肺病。医生的三令五申,家人的明责暗劝,像山丘一样压着他。爷爷起初还会回两句嘴,到后来跟外婆分了房,对外界的一切干扰充耳不闻,只每天颓丧地抽着一包又一包的烟。只是后来,就算耳根子软了些,烟抽得少了些,也没提出过并房。

“你爷爷啊,我清楚的,过了一辈子的家庭美满,又过了一辈子的孤独人,到了末了的时候,他其实老想和家里人真正融到一块儿去,但他倔啊,以前劝过他的人又改变不了他。是你啊。娃儿,让他戒烟又种树,你让他能和儿子一起耕田,和儿媳谈论种法,和家里亲戚一起把树一棵棵立起来......他走的时候,没人能来看他,但他笑着走的啊......”

外婆的声音逐渐像蒙了烟一样哑着,她拍了拍我的手,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箱子,里面装着爷爷曾披给我的大衣——这回,是樟木香袋的味道。

小森林里慢慢起了风,一眼望去,落叶与风儿共舞,如翠绿的雪与蝴蝶般纷飞飘舞,一片片轻柔地落到我的眼前。我默默拭去眼角欲掉未掉的泪水,因为没什么可伤心的,爷爷走了,可他是笑着的。

一眼望去,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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