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觉睡醒后,我们都变得客套起来:我把衣服捡起来递给她,她会温柔地说一声“谢谢”;我让她帮我把拖鞋踢近一点,我会优雅地说一个“请”字。
出门分手时,我们也变得礼貌起来:明明不可能再见面了,她还是会亲切地说一声“再见”;明明不关心她的死活,我仍然会深情地道一句“珍重”。
带着客套和礼貌,她去赶她回台湾的飞机,我去赶我往上海的火车。
或许有人会觉得我们太过于虚伪了吧?我们都心知肚明的是,我们不过是留在对方牙缝里的食物残渣、韭菜叶子、一抹青绿,无论多么回味无穷,终究要剔除干净的。
为了尽快地把她从我牙缝中剔除,我在火车上专心致志地读起书来。
我把梵高的自传——一本他写给他弟弟提奥的书信集——掏了出来,想着在下车前把剩下的那几页读完了。从BJ出来,已经读了一路。到南京了,还留着那么点尾巴搁那儿让我很不自在,这就跟吃好饭不刷碗会让我很不自在一样。
这本书不是我自己的,是我从一个同学那儿拿来的。说到这里呢,我想插一句——我很介意借自己的书给别人看的,可我从来不介意从别人那儿借书自己看。所以呢,忍不住,想问问:这是个什么毛病?谁知道的话,记得告我一声!
话说回来,前阵子有一个梵高的画展,而我那同学是梵高的铁粉,为了接近她、讨好她、奉承她,我就陪着一块去了。这一去就不得了了。我一下便对梵高这迷一样的人物着了迷,还从同学那搜罗来了《亲爱的提奥》这本书,这次出门一直带在身边。
讲真的,读过那么多的书,让我有写书评冲动的,这本还是头一份。
2.
“你等着吧,若干时候之后,你或许会发现我也是一个艺术家,虽然我不能预先知道我能够干出什么名堂来。”自我标签为农民画家的梵高在给提奥的信里写,“我将永远使我的手握着犁,稳定地开辟我的道路。”梵高的这条道路,不知道走起来是个什么滋味儿?可一旁看着的我,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它让我联想到,作为一个心理师,我虽然没有像有些倒霉同事那样被来访者谩骂、跟踪、刺伤过,但我这一路走过来,也是真心的不容易。
比如说,为了养活自己,我不得不去接触很多的心理工作室,看能不能接到更多的个案。那感觉吧,就跟上穷人家门口要饭似的。要知道,他们自家的个案就少得可怜了,能养活自己就很不容易了,哪还有的施舍给我呢?
再比如,为了能给个别棘手的案子找到更好的治疗方案,我得查阅大量的文献资料,一度焦虑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身体、精神都不是很好。那时候,我就觉着,相比我的那些来访者,最需要看心理医生的恐怕是我自己吧。
还比如,为了提升能力,我报名参加了各式各样的培训班。我在这上头花出去的钱,远比我挣到的还要多。那感受就好似,有人告诉我河对岸有金矿,我财迷心窍一心要过去,但过河得交足了摆渡钱,一分一厘也省不掉。
不过,靠在火车座椅上想一想,我还能出来穷游中国,我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对不对?唉,扯远了,还是继续说回我们亲爱的梵高吧!
有那么一段时间,梵高身体是很差的,力量衰退非常明显:有时头昏眼花,有时头痛欲裂;当他走路,哪怕只是很短一段路,比如说从家里到邮局,都觉着特别累。问题是,他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出现这极不正常的现象呢?“要不是我长时期地饿肚子,我的身体会很健壮的,”梵高解释称,“但是我继续不断地在饿肚子与少画画之间进行选择,我曾经尽可能地选择前者,而不愿少画一些画。”他还补充道:“如果我能喝到很浓的肉汤,我的身体马上会好起来!”
对于这样的窘迫,梵高一再嘱咐提奥不要对别人讲。因为他担心,这时人们不仅不帮助他,还会切断他重新得到力量与恢复健康的可能性。
梵高倒没有多虑。这就像我们很多人在遇到麻烦时,得到的未必是切切实实的帮助,而是“哼,当然如此;这是我们很早以前就预见到的,说过的”这一类冷言冷语。
因为生活的窘迫,梵高不得不搬回家,要和父母同住了。这样一来,他的生活又究竟改善了多少呢?在梵高的理解中,父母收留自己好像收留一条大野狗一样,让他们感到恐惧。“尽管这幢房子里的人对我怀着好意,但荒原上给人的感觉并不比这里寂寞。”梵高说,在和父母同住的日子里,他在每一件事情中所感受到的,不是迅速的谅解,而是犹豫与迟疑,它像一种沉闷的空气一样,阻塞了他的热情与活力。
对于梵高的感受,我能说什么呢?作为一个心理师,我在工作中所感受到的跟他在每一件事情中所感受到的是一样一样的——不是自我实现,而是犹豫与迟疑。
有时候我犹豫要不要在心理服务行业里坚持。虽然做的是自己喜欢做的事,但要是养不活自己了,它还有那么重要吗?或者像一些同学一样,先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没错,心理师这份工作有点不那么正儿八经),再徐图理想?
有时候我迟疑是不是真该歇一歇、想一想了。难道真的需要靠在心理服务行业死命折腾着,我才能体验到自己的价值吗?或者少接一个个案,多写一篇文章(那么多人喜欢读鸡汤,我又那么擅长做鸡汤),不是一样很有价值吗?
正如梵高所言,这些犹豫和迟疑就像一种沉闷的空气一样,阻塞了我的热情与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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