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尚良一个鱼跃将撅起的条凳按住,八人调整了棺木的方位,才稳当地立在条凳上。所有人都呀地一声,我身上就出了满身的冷汗,手脚冰凉。棺材着地是最不吉利的,据说多少年钱刘家沟村有一家出棺时,棺材着了地,第二年两个儿得病陆续死掉。一场虚惊,却都纪念着尚良的勇敢和灵巧,夸奖尚良为七叔真正做了一件好事,七叔生前没有白疼爱。

于是所有人都在院子里等待着午时到来。路上洒满了纸钱,咚咚咚的冲天炮哗地在天空炸开,散开一片华丽。一瞬即逝,人的一生也就如同这烟花一样,可是它们倒是为了一片繁华而来,那么七叔呢?我呢?我无限地遐想着,突然听见有人在人群里喊叫我的名字,我四下寻找,却看见了一个胖女人,脸上堆着极不和谐的笑容。该死,这女人就是给我介绍刘家沟女子的媒婆,她撞进人群,拉我出去,在院子外笑呵呵地跟我说,那女子发话了,说让你在去一趟哩,这回事一定能成。三叔踱过来,说,你就再去一趟吧。好歹有个话再说。我又惊又气,支支吾吾说我给何七送行。三叔说,你这份心,我们都见到了,老七在下面也能理解。我还支吾,胖女人却一把拽了我就走。

胖女人是我们三个村的名人。你可以不知道镇长是谁,但是你不会不知道媒婆叫黑八婆。黑八是她的绰号。据说一次赌牌,她就是因为这张黑桃八赢了局,以后每次打牌都念叨着黑八黑八,后来黑八就成了她,她也成了黑八,真名倒没几个人晓得。再后来干起这一行,倒也敬业,三个村子乃至镇长上的男男女女没有不认识的,有人找到她,兢兢业业地给人寻对象,从来不打马虎眼。三叔找她的那日,她就夸口,没问题,保准行。我想,她怎么不给自己找个男人呢?黑八的男人死掉了,是在上海的一个建筑工地上,他半夜去工地拾破乱,一阵风吹落了脚手架上一个铁部件,不偏不倚地落在脑袋上,当场毙命。次日发现,工地认定半夜偷盗,交给警察,警察也没有办法,查了名姓,通知黑八,就火化了。黑八去上海抱了一个小盒子回来,告诉村人,本来打算拿些赔偿金,却一分没有,就连这个骨灰盒也是自己花钱买的。葬了骨灰盒子和几件旧衣服,黑八再也不上赌场,有人说她金盆洗手了,可临近的人都知道她是彻底没了赌资。

我没有去刘家沟。我沿着堰沟走呀走呀,暮色就沉重压下来,我越走越觉得出不来气,胸闷难耐。堰沟里残水照得见自己的脸,脸是褐色的,就像娘活着时在梅雨季节酿造的黄豆酱。星星升起的那一刻,我却依旧在堰沟边溜达,这条路是那么漫长,走一步却向前延长两步。那女子,打的是啥主意?我不得而知。我干脆坐在一个石头上,石头退却了白日的温度,凉冰冰的,也硬硬的戳得屁股疼。好马不吃回头草呢,何况我是个男人。月亮也出来了,也怎么也照不出昨天晚上的柔情,月光是死白死白的,如同我肩膀上缝着的孝布手巾。

不远处一只青蛙孤独地叫着,呱呱呱,声音却是凄凉。我觉得我就是那一只青蛙。突然间,我想离开,就像七叔一样,离开这个地方,去往一个可以让我更加自由自在的地方。那边秧田里由青开始泛黄。在月光下呼呼翻滚,在它们的世界里,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你拥我向前我推你往后,大家多么亲密。秧田那头闪着灯光的地方就是刘家沟,哪一盏灯光是从那女子的房间里射出来的?她在等着我吗?还是早早地睡下了?或许做着明天的梦。我也应该有梦的。何七,你是不是在给我指引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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