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他的父亲,似乎听到一头头或肥或瘦,或黑或白的家猪惨叫的声音在回荡,并且看到它们被吹膨胀,滚水浇烫后刮净体毛,再开膛破肚——让人惊恐又好奇的画面……只是他不愿在父亲的血腥的世界里想得太多太遥远。

他想到比他大两岁的哑巴哥哥,想到他总是用憨笑和简单的手语和自己说话,想到和他去放牛,去地里帮母亲干活;想到能干却失明的嫂子,想到可爱的侄儿,想到他们的不幸和简简单单的幸福……

他不会不想到灵魂和恶梦之间的微妙的关系。在那些既矛盾又融合的关系当中,他慢慢有意识地总结到一些有用的体验:

只要在醒着的时候不让跑偏的思想主宰自己的灵魂,就可以在恶梦中斩杀掉那些随时出没的毒蛇猛兽;只要在醒着的时候坚信能够打败梦中的各路妖魔鬼怪,你就可以逐渐做到和接受不再惊恐于梦中的大小妖孽。

只要在醒着的时候别妄图彻底斩断那些邪思怪念,让它们闹腾一下也就老实了,即使入梦也不会有太多的罪恶感,必竟在法律层面上:犯意无罪。

只要在醒着的时候多想自己没想过的事情,梦境也会随之改变;只要在醒着的时候做好和多做自己从来没做过的事情就会发现——梦是通过醒着的时候驾驭自已的意志而改变:即,善念酝美梦,妄思招梦魇……

总之,不要沦为一个精神洁癖的奴隶,一定要成为自己的“驭灵师”或者精神舵手,通过掌舵内在的元宇宙,去主宰外在哪怕颠倒黑白的乾坤……

他会想起亚娜在《午夜听海》里说过的一段话:许多饱受抑郁困扰的人往往具有天才的敏感和气质,如果他们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就很容易掌握灵魂飞越成长的规律。假以时日,这类人成为某一领域天才的概率非常之高,这样的例子古往今来比比皆是……如若不然,这个人只能让忧郁之神牵着鼻子下山——走向没有尽头的灰色之路。

他永远怀念十六岁那年不可思议的一个寒假:他去险峻而森林密布的怒弓山上采冬菇。因为迷路,走到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不小心掉进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大天坑中。坑底的巨树遮天蔽日,奇枝怪藤层出不穷,神秘的地下岩洞曲折幽长、险恶万分。

在四周是悬崖峭壁,每日几乎是迷雾缭绕的坑底,他呼天唤地、寻寻觅觅。在无助的绝望中跟黑夜、野兽、蛇蝎,冷风冷雨……较量,在疲惫不堪中跟恐惧、伤病、饥饿誓死抗争,在寂静中聆听或捕捉来自周围以外的声音和动静……

他花费一天的时间寻找合适的木材和细藤制做钻木取火的工具,不让自己受冻;他寻觅宽大的树叶收集悬崖或树上滴落的水珠解渴,他嚼嫩叶,食野果,他捕捉虫蚁等不知名的小动物充饥,过起野人般的生活。他找来几百条柔韧的树藤为翻越绝壁断崖做准备。

为了防潮和安全,他住在一个距离地面三四十米高的岩洞,每天顺着树藤爬上爬下。

当他在坑中呆了七八天后不再感到绝望和恐惧,他会躺在洞里想:这里没有凶悍的野猪、野狼、与黑熊,也没有吃人的老虎、狮子,更没有可以吞象的巨蟒,连一个弥猴也看不到。他更多的是听见各种动物发出各种希奇古怪的哭笑声,但很难看见它们的踪影。它们太敏捷和机灵了,稍有一点动静就躲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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