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主人客人已经酒酣面热,说话的声调高高的。

客人中,身材匀称健硕的粉面青年皱着脸,嘴唇颤抖,然后低下头去。

坐在主桌当中的锦袍青年男子,举止间威仪浓重,正在质问道:“为何事到临头,还要改变主意!?

四十万大军下江南,偏偏不选择带上你,大声回答,是怎么回事?

别扭扭捏捏,心里在琢磨,话该如何说,才给自己脸上贴金?

呵呵呵! 在座的和你一样没能去江南,全是半斤八两,谁笑话谁?

心里咋想都实话实说。”

冯行偃最受不得激,顿时一脸怒容,转头狠狠吐了口唾沫,就要发飙,陡然瞧见漠然端坐,一口肉一口酒,自顾自吃喝的须陀哥哥,到嘴边了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

拿话激他的锦袍青年,是御驾亲征的陛下,白龙鱼服悄悄来了单家庄。

冯行偃背转身子,不理嘲讽,端起酒碗和邻座庄账房先生装扮的中年人,低声说道:“六叔,端一个。”

留了文士长髯的账房先生,瞪了憨直小子一眼,“嘴上没把门的憨货!”

端了黑瓷酒碗,轻轻和冯行偃手里的酒碗碰了,酒水沾沾唇,做了个样子。

一口喝下半碗烈酒,冯行偃粉面愈发的红嫩,嘿嘿的笑笑,屁股不离椅子,手拎着,挪到了须陀哥哥身旁。

他又不是真憨!这两年长了不老少心眼了,喝头碗酒的时候,就知道有古怪。

他和阿信是生死兄弟,来拜庄,应有之礼。大军先锋却留在后方,心里不痛快,来单家庄子混日子,也符合他一贯行事风格。

但御驾亲征的陛下带着东征的大半班底,寻摸到单家,进门不论君臣,而是以晚辈的身份拜庄,又是从哪论呢!?

阿信可没这么大的脸面。

再说了,他来了七八天,都没发现死了两年多的慕容老六隐姓埋名躲在这儿,藏得真够深。

单家庄摆好酒席,慕容老六竟然主动出来做陪客,虽说换了装束留了长髯,身上独特的阴煞气息怎么也藏不住,稍稍留心,就能认出来。

既然鬼子六不缺胳膊不少腿,活得有滋有味,傻子都明白了,两年多前京都城大乱,鼷鼠道一场大战,蓄谋突袭西魏国的妖族损失惨重,连妖祖都被迫去虎口关。

代表人族的西魏大胜,必然有慕容老六一份功劳。

以间应间,硬坑了妖族。

而且,单家庄应该也深度参与了。不然怎么解释诈死的鬼子六一直藏在单家庄?

还有今日陪着陛下来单家庄子的几个老家伙,一脸的假笑,越看越可疑。

这种事不能想,费脑子,还想不明白。

一个个的都是鬼精鬼精的,还是躲远点。

章须陀唇角挑起,眯眼点头,算是夸赞了仰着脸,一副你快夸我神情的冯行偃。

主桌上,见憨小子不接茬,主人和客人交换了个眼神,神情都有些复杂。

韩建成左手依次是,高松、西门翰、慕容林、尤豹。

两年前西魏国兵制改革,以八卫代替六镇,六镇和山南郡的兵员被打乱编入八卫,高松、独孤伯璨、西门翰、韩擒虎、王近山、苏鲁侯爷人各领一卫,剩下的;两卫主将,山南郡温氏占了一个,空悬的一个都知道是留给阿信。

慕容家六将军死于妖族突袭京城大乱,家主慕容坚请辞,老八慕容林在独孤伯璨的右骁卫担任副将。

尤豹则是让结拜大哥王近山死缠着,弄进右武卫,当了副将。

主将王近山担任了南下三路大军西路军主帅,留下尤豹统领右武卫负责清剿东魏残存。

高松和西门翰两位大将军,部下绝大部分随大军南下,各自仅有的三千近卫负责洛都城防,在旧东魏国疆域内,手握兵权,执掌生杀的却是尤豹这个副将。

韩建成右手,作为陪客的四位壮年汉子,虽然高矮胖瘦各异,都是一身厚粗布袍子。

首位的气息沉稳高大汉子便是庄主,绿林大天王单伯扬。

“别看我,事情太大,绿林道只配敲敲边鼓。”单仲扬怎会分不清轻重?!

朝混在邻桌的慕容素招手,道:“六将军,都敲锣打鼓找上门了,就别藏了! 如今的形势,也没那个必要了。

这两年绿林道的事我也没瞒过你,想去哪个寨子,见什么人,都由着你。就是要出关实地考察,也派人跟着去了半年。

现如今两家,以及关内关外两边啥情况就你最清楚,过来坐。

说说你是什么想法。”

慕容素翻眼皮,望着坐在屋脊上的灰衣人。

燕俱罗拧头不看院内,继续专心啃着手里的煮玉米棒。

章须陀默然起身,和谁也没打招呼,往庄中的演武场走去。 冯行偃难得真机灵了一次,闷声不响紧跟了过去。

少庄主单智勇忙追着作陪。

主人和客人,又有几人跟去,黄老道佝偻着腰,也要脚底踩瓜皮---溜着走。

“黄老真人。”单仲扬忽而开口道:“黄观主没亲临,您就代表九真观了。”

矮个老道跳脚道:“特么的,猫和老鼠商量大事,弄不明白,也不掺和。

老子就能代表自己,谁能代表九真观,你们找谁。”抹过头就要离去。

慕容素伸手扯住老真人的衣袖,示意老真人看屋顶背对院内坐着的灰袍人,压着嗓子说道:“他看不见;您老别吱声,坐下听听,没事的。”

老真人眼珠子滴溜溜打转,扒拉开慕容素的手,找了个远远的座位,蜷缩在粗大的椅子里。

想想又不放心,端了盘油炸花生米,拎坛酒,抬脚上了屋顶,和燕俱罗并肩坐了。

转眼间,两桌人,除了慕容素还剩位大和尚,十来个人凑成了一桌。

冯行偃追上须陀哥哥,低声问道:“他们要干嘛?!”

章须陀面无表情地答道:“出关,在大青山北建国。”

“另外建国!不就是造反吗?”冯行偃使劲眨巴着眼。陛下和强盗头子联合,造自己的反,这个弯拐的太大。

拐不过去,索性就不管了,他问道:“咱们怎么办?”

章须陀语声干巴巴,说道:“我要去守大居关,出去了,就别想再回来。”

树梢上的麻雀们,被树下骤然散发出的杀气,惊得四散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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