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星的次级港口今日水泄不通。十年一次的大祭祀,吸引了整个宛达尔星系的朝圣者。富人们的私人飞船像鳞片一样密集而整齐地叠在上方的接驳口。仆人们从飞船取下陨石、珠宝、时装等祭品,堆放在莫那克提供的小推车上,然后一车一车地推入港口内部,等待安检和登记。他们的主人们则在vip休息区互相举杯问候,攀比着今年上交了多么豪华奢侈的祭品。
这座立体港口像是一座由山脉整雕而成的巨型石碑,其上刻满了文字和符号。近看,这些符号又化作一个个山洞,功能分明地将身份不同的客人引向不同的海关大厅:vip入口、五大议会人员入口、商队入口、挪萨人入口、穷人入口(它的名称实际是“普通人员入口”)……隐秘而复杂的晶体管线路在微微透明的石板下闪出诡异而美丽的光——这座主球从它的接口处就就开始闪耀着莫那克家的黑紫色锋芒。
普通人员的入口在码头的最下层。这里没有私人舰船,连星脉公司的星际列车都没有,只有各星国私营公司的宇宙大巴,像堆在洗碗池里的脏筷子一样,杂乱无序地挤在一起,时不时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层入口挨着地面,宇宙大巴们都不需要开启悬浮系统,只用轮子便可以移动。
穷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盈余,因此献祭的东西往往只是一小包一小包的行囊。因此,在谦卑而轻装的入境队列里,一位步伐潇洒的挪萨人,和他背着的那个好似棺材一般的长方形大木箱,就格外地引人注目。
他戴着帽子,帽沿拉得很低,看得出他想尽量低调。但那弯曲、泛着油光、看上去脏而随意的长发,还有那一直从领口一直蔓延到脖子、下巴的杂乱纹身,都暴露了他挪萨人的身份。
“嘿,挪萨人……”排在他后面的一位老头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挪萨人没回头,仍然将大半张脸隐藏在帽檐下,“怎么?”一张嘴,挪萨人标志性的两个狼牙就显露出来,格外慑人。
老头露出一般人对挪萨人的通常神色:厌恶、鄙视、胆怯、全身发抖,“没、没事……你这个箱子,不会是棺材吧?……你知道,我们已经有几百年不允许拿活人或者死人当祭品了……”
挪萨人微微侧过头,“怎么,老先生,你还相信‘挪萨人会人祭’那一套吗?”
老头咽了口唾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好心提醒你。”
“哈。那谢谢你的提醒。但挪萨人不做人祭,而且我已经不是挪萨人了。”
“可你……”老头想使劲绕到挪萨人身前,看看他的脸。
挪萨人却一下抓住了他的脖子,动作如此迅速,甚至扇起一阵急风,吹得周围人全都傻在原地。
老头一动不敢动,只觉得那人的右手掌心有一股非常怪异的触感,湿润又蠕动着。他一口气也不敢喘,生怕自己的气管被挪萨人像吃牛肠一样撕烂。
“管好你自己的事。”挪萨人龇着一只狼牙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松开手,又把帽檐往低拉了拉。只见那老头脖子上多了一小圈奇怪的粘液,和他吓出的汗一起,搅拌出一阵腥酸的味道。
虽然天上下着雪,但港口上有巨大的顶棚,加上最下层离地表很近,周围矿场的热浪徐徐递来。人们拥挤在一起,很多人已经满头大汗,好似酷暑。
这一阵小骚动没有引起卫兵的注意,因为这里太喧嚣混乱了,而且大部分卫兵和工作人员都在上方服务,下层明显人手不足。
队伍长得看不到尽头。队首处,一队官兵粗暴地用金属探测仪滚打着入境人员的身体,另一队人则负责把他们携带的祭品拆开检查。普通人的祭品,以食物为主,有时也有一些布匹、电器、手工艺品。能掰开的饼、能拆开的照明器,官兵就都暴力地一分为二,查个清楚。地上全是食物的碎屑和细小的电子元件。这也不能怪莫那克的士兵,今天是每十年一次,全星系的三教九流以及王室巨富同时流动在首府的一天,安保不能出现半点疏忽。
即便挪萨人很少产生紧张这种情绪,但那位背着巨大“棺材”的戴帽男子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主要来自信息的缺失。这次的单子,他只知道“不论如何,也要把这个箱子送到海室国王的手里。”而关于这扎眼的大木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或者究竟该如何接近一位国王,那位神秘的委托人都没有给出解释。“你是‘挪萨的流矢’,如果有人能做这件事,也只有你了。”神秘人只给出这么一句话——当然,还有巨额的报酬。
护送奇怪的货物,他干过(比如他曾经将两只伞象走私到其他星系);接近要员王室,他也干过(比如去偷窃一条图深星女王的内裤)。不论多么困难、奇怪,或是变态的委托,他都能完成,且从未失手。但护送一个奇怪的货物并接近一位国王,两件事同时完成,他还从未挑战过。现在,阻止他打退堂鼓的,只是挪萨人那与生俱来的勇气和狂妄。
面前还有十几个人,士兵就远远地看到了他。之后的二十分钟,卫兵们警觉而又充满敌意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等到他入关时,守门的两名士兵突然示意后面的队伍不要继续往前,并将挪萨人围在了一圈荷枪实弹的士兵中间。
“站住!不要动!挪萨人,你不知道有专门的给你们挪萨人准备的入口吗?”
“我不是挪萨人。”
“你不是挪萨人?我光是闻你身上的腥味就知道你是条肮脏的挪萨野人!帽子摘掉!……你他妈聋了吗!?帽子,摘掉!”
挪萨人一手继续拉着木箱子,另一只手从袍中伸出,露出精壮而布满伤疤的小臂。单单是这么一个缓慢的动作,就让周围的士兵神经过度紧绷起来,上弹和充能声四起。
“兄弟们,别这么紧张。我只是在照做你们的要求。”他冷静地说道,并摘下了连袍的帽子。
他的头发比一般的挪萨人更长,而且更乌黑。如果说其他的挪萨人看上去总是覆盖着一头的克蓝牛油,那么他就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植物精油覆盖着——看上去是一样油乎乎、脏兮兮的,但又散发出一种原始而清雅的魅力,甚至带着些迷魂的芳香。他也不像一般挪萨人那样留着胡子,而是清晰地露着锐利的下颚线和鲜血色的嘴唇。一种战士的自信和吟游诗人的多情从他的双眼交替着迸发而出,交织在深陷的眉心,汇集成一汪深不可测的暗影。
“姓名!”
“断苇。”
“你们挪萨人该是有姓氏的吧?”
“我没有。我说了,我不是挪萨人。”
“你不是挪萨人?你以为其他星球的人会长成你们这种样子?我一眼就能看出你们的种。”
“我出生时曾是一位挪萨人,但之后便不是了。”
“啊,哈哈,原来是一个‘挪萨遗孤’?你的部落为什么把你扔了?是因为你太瘦太矮了?”士兵持枪上前继续嘲讽着。面前这个挪萨人其实和莫那克人身材相仿,甚至还要比这名士兵更高、更结实一些,但在挪萨人的标准里,绝对算得上是瘦小羸弱了。
“您说对了,卫兵大人。我一出生便感染了恶风,所以被部落抛弃了。”他经常这么说,因为大部分人非常惧怕恶风,有时便不再对他仔细地搜身。
但这名士兵似乎并不介意。”恶风?是从你的妓女妈妈那里感染的吧?我听说挪萨人的妈妈都是妓女。”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枪口挂在了挪萨人的衣服上。其他的士兵都笑了,但都不太敢张大嘴。“后背露出来!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风疮。”
挪萨人没有照做。
“我说,后背露出来!”他的枪已经充能了,但暂时只是用来掀起了挪萨人的袍子。灼热的枪口又给了挪萨人一个新的伤疤,但这新伤马上就消隐在深红色的纹身和千疮百孔的疤海里,不知所踪。
“哈!放屁!连个疮都没有,还说你有恶风?!我看你他妈肯定不是来干好事的!你们!”他指了指旁边的两位小兵,“去把他的箱子撬开!里面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是他死去的妓女妈妈,就肯定是什么对帝国不利的东西!”
两名小兵赶忙招办。可紫晶刺刀刚扎进木箱子的缝隙,就被一股共振波针成了粉末。“这是什么?!”他们惊呼。
后面一位年长一些的技术兵上前,看了看士兵手中两把已经没有了前半段的枪,又摸了摸地上的粉末,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这,这是第一议会的技术!这是第一议会的东西!”
“议会!?”正拿枪指着挪萨人的那名士兵,面部肌肉也由轻浮变得紧绷,“一个挪萨人,怎么可能有议会的东西!?”他的枪口已经抬高,对准了断苇。
断苇也被木箱的反应惊到了。现在想来,那位神秘的委托人,全程都没有动过面前的杯子或是叉子。要是知道这个货物能和第一议会扯上关系,他绝对不会接下这单——至少不会以这种价格。不过,他马上冷静下来,胡编道:“这是海室的新技术,一种电子锁。”
“少他妈胡说八道了!海室的新技术,我们莫那克能不知道?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了,野人!”
“长官,我觉得我们……”
士兵没给断苇继续辩解的机会,用枪口再次烫了一下他的后脖子,然后又凶狠地踢了他的膝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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