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温裳又拼命记下了一件事,那就是要听话不能哭闹,也不能发问,要不然就会被抛弃。
所以自此以后她没有再在父母面前问过为什么,她以为她是不需要地,或者她装作自己不需要那个答案。实际上她只是恐惧,这种恐惧一直伴随着她,让她惶惶不安,不可终日。
小时候她是真的相信哥哥编制给她的恐吓,长大后这种惴惴却成了一种习惯。或者说是一个记忆的开关,她不再相信所谓的魔咒,可魔咒的勒痕却形成了一道长长的咒痂,把她围困在一方小小的角落里。
后来父母不再拒绝叔叔送来的牛奶,只不过饭桌上却变成了只有哥哥一个人喝牛奶。温裳也想喝只不过在恐怖记忆的袭击,以及来自哥哥恐吓的双重左右下,一言不发低头吃饭,只是把碗里的蛋捣的稀碎。
温母或是察觉到温裳看向牛奶的目光,就慈爱的摸着温裳的脑袋道:“乖,哥哥在长身体,喝了牛奶才能长高高,妈妈给裳裳炸油圈。”
温裳自然是想吃油圈地,只不过油圈和牛奶比起来,显得那么单薄而廉价。温母望着温裳眼里溢出无尽的疼惜,可温裳看向母亲,把她眼中的那一抹伤痛解读为愧疚,而后乖巧的点头,继续挂起一丝虚假的甜美的微笑。
每日一杯的牛奶,像是敲在温裳心头的钝锤,一下下在提醒她一些明了的事实,爸爸妈妈也许爱她,但给她的那一小点爱意,比及哥哥的连万分之一都不及。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很听话了,甚至比哥哥还要乖,可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多爱自己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于是她涌起了和哥哥较劲的小心思,哥哥表现地好,她就要比哥哥表现地还好,哥哥被别人夸优秀懂事,她就要比哥哥还要优秀,还要懂事。她在自己的小本本上一笔笔的记下爸爸和妈妈的喜好和习惯,努力的讨巧。
而她也渐渐发现父母的目光终于好像偏向自己更多些了,她尝到甜头,她开心雀跃,仿佛全世界都明媚了起来。于是她变本加厉,她终于拥有了许多,只有她有,而哥哥没有的东西。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情更为愉悦起来,她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把父母给自己买的糖果和彩色铅笔炫耀给哥哥看,她说:“温言你看这是妈妈给我买的彩色铅笔,你没有的哦……”
每每看到哥哥低落失望的神色,她的心里都五味杂陈,但那股自痛苦中汲汲而出的片刻愉悦,却让她欲罢不能。她觉得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恶魔一样,在阴暗自私的情愫里,升腾起廉价的快乐,她的快乐践踏在哥哥的痛苦之上,可她戒不掉。
终于哥哥的隐忍在她一次又一次的炫耀之中爆发,他质问父母为什么只疼爱妹妹,为什么总忽略他的感受,对他不管不问。而温父温母最开始只是长久的无言,后来却总是一遍遍地告诉他:“因为你是哥哥,你要让着妹妹,保护妹妹。”
哥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头埋进怀里无声的哭,少年的些许小倔强和别扭,不允许他哭出声来,只是颤抖的身躯,暴露了他在哭泣的事实。温裳透过门缝看着哥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可是小女孩敏感的小心思却不允许自己低头去道歉。
于是门里门外,毫无声息地,划开了一道裂痕,伴随着命运的齿轮流转向彼此都不曾预料到的方向。
如果二十六岁的温裳可以乘坐上时光机,返回多年以前的少年时,她一定会告诉那个尚且敏感而又年幼的自己,一定要推开那扇隔绝着情感和别扭的命运之门,去抱抱角落里那个无声哭泣的小小少年。
可是迅疾而又漫长的时光里,被隔绝的早已是天堑。世界上也不会存在时光机,二十六岁的温裳终于明白的事情,六岁的温裳一无所知。
后来温叔叔一家生意越做越大搬到了省城去,而叔叔在搬去省城之前始终放不下自己那起早贪黑,挣着碎银几两,为了生计苦苦奔忙的哥嫂一家。于是婶婶又给他出了个主意,二人一合计就赶忙乘着搬家前夕来了温裳家。
从漫长的岁月回头望去,温裳会盛赞自己的婶婶。因为她的婶婶也实是一个智慧且善良的优秀女性,她对于温裳成长路上的教育和引导甚至超过了生养温裳,却淳朴善良,不识大字,不明白大道理大学问的温母。
叔叔一家给了温父温母一笔钱,足足有三千块,那时候的三千块钱,含金量是极其高地。他们谎称这笔钱是借给温父温母地,把这笔钱称之为“投资”,并一遍遍的用市场上的思维为温父温母解释,给这笔钱找个合理的出处。
最后温父温母,听了叔叔一家的话,拿着这笔钱停了小摊子的生意,在小镇子上盘了一家小铺子,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地卖起了早餐。他们相信了叔叔一家给他们提供的那个说辞,只不过在他们简朴的世界观里,认知却是不一样地。
叔叔所说的什么利润,回报率,分红什么地他们实在是弄不明白。他们只从那一段长篇大论的谈话中弄明白了一部分实在的逻辑。
那就是他们只要努力的做早餐,不停地劳动,不光能还清弟弟一家借给自己的投资成本,还能让弟弟一家得到所谓的分红。这样就能偿还弟弟一家时常看顾的情分,他们的辛劳也能让弟弟一家获利。
叔叔的长篇大论不过是希望在维持住哥哥自尊心的同时,给予他们实在的帮助。而温父温母却把这一番言论当成了对抗悲惨命运的真知灼见,一直兢兢业业的为着抵清情分死命打拼。
其实他们为叔叔提供的那点微薄分红连叔叔手下生意往来的一笔零头都没有,叔叔也不在乎那三瓜俩枣的钱。每次都依言收下,而后再费劲心思的把那些钱贴在温裳兄妹二人的身上。
婶婶总说那些裙子和玩具都是堂姐,玩旧不喜欢了地,衣服都是穿不上了地。而给哥哥的衣服和游戏机都是被堂哥换代了地,球鞋也都是堂哥淘汰了地款式,起初温裳也是这么认为地。
那时候父母因为要忙生意变得愈加忙碌起来,几乎不着家。温裳觉得最快乐的时刻就是接到婶婶打来的电话说,邮了东西给他们,叫他们去取。那一天天气总是无比的明媚,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话。
就连幼时因为那晚的隔阂,对她日渐不耐的哥哥那天都会对她温声细语起来。她久违地能像幼时一样坐在自己哥哥的自行车后座,被哥哥带着穿过小镇的大街小巷到邮局去。
彼时哥哥在她眼中的身影,还总是单薄瘦削地。因为后来为了和哥哥缓和关系,她总是吵嚷着叫哥哥抱自己,哄自己。而哥哥总是会平静地跟她说:“裳裳长大了,变胖了,哥哥现在抱不动了。”
而温裳哪里不知道哥哥是不想,可是看着哥哥高挑却瘦削地身影,她很难说出反驳的话,而后怀疑的偷偷在心底拷问自己,我真的又胖了?而后气馁的沉默不语,还伴随着酸酸的小别扭。
而那天去邮局搬东西时,哥哥不光一个人就抱起了那整整一箱子东西,还麻利地把那东西绑在了后座上,哥哥在温裳心里得心里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了起来。哥哥一把捞起温裳把她放在自行车杠上,蹬车飞驰而过。天色渐暗,余晖洒下留存的温暖,温裳喜欢这个傍晚。
晚风穿过头发,把沉沉的夜色甩在身后,她听到自己怯怯地,坚定地,却又富含满满崇拜的声音道“哥哥好棒呀!裳裳喜欢哥哥”。而坐在她身后吭哧吭哧蹬着车的温言听到妹妹的话,身上繁重的担子和枷锁,仿佛一瞬间清空,久违地心湖里泛起一丝愉悦。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和迟疑,只不过他还是希望妹妹能再说一遍。听她赞许自己,诉说她的欢喜,这对自己很重要。
于是一路上他哄着温裳说了许多遍类似的车轱辘话,但每一遍对于他而言意义都是不一样地。
他盯着妹妹圆圆的后脑勺,露出了释然而又温和的微笑,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父母总对他说的话。他要让着妹妹保护妹妹,而后为止的很多年,温言一直记得自己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的话,他要做一个好哥哥,他要爱妹妹,保护妹妹,因为他是哥哥啊。
只是迎着微凉晚风的温裳,怎么也不会知道,他眼里高大的哥哥,费力地蹬着车,她才能与夜色里星光点点的自由和烂漫撞个满怀。
自那之后哥哥和妹妹和好了,哥哥依然骑着车载着妹妹上下学。不再丢给她些零钱打发她去坐公交,自以为无比帅气地扭头快速蹬车离开。寒来暑往,他永远站在学校门口等着妹妹朝他飞奔而来。
她依旧是那样的骄傲而又热烈,只不过她炫耀的东西,从那些新鲜物什,变成了自己这个优秀又宠她的哥哥,而炫耀的对象也从自己,变成了她的那群小姐妹,她们欢快的走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活像是几只小麻雀。
妹妹一定拥有什么疗愈系的魔法吧!因为他看到她真的会变得快乐起来,属于小小少年的烦恼也随之被抛之脑后。比如他偷偷瞧见的母亲头上的白发,他想他总要比妹妹先长大地,这样他就可以变成替妹妹许愿的魔法师,父母总会说一切都会变好地,是呀,一切总会变好地。
而妹妹的心事,除了和小姐妹拌嘴了,觉得自己又胖了,还有一件。就是在她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描述完一堆趣事之后,总会执着而又忐忑的问哥哥会不会觉得她聒噪。
而哥哥总会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告诉她,怎么会呢,这样很可爱啊!可是她下一次还是会执着地问,于是哥哥每一次都会告诉她不会。哥哥理解她的烦恼,就像那天的傍晚哥哥无数次的问妹妹一样,他们也许都需要一些勇气,来面对成长带来的钝痛和伤害,以及彼此的小幼稚。
原来她也会忐忑地确认爱意,确认粗心大意的哥哥到底爱不爱她,他想他坚定的回答就是答案,只不过很久以前他把妹妹弄丢了,以后却再也不会了,至于成长所带来的钝痛,就把它交给时间,交给四散的风声吧。
小小的人儿啊,总会长大,他们都会被理解,被治愈,最终成为更好地大人,因为他们是拥有彼此全部爱意,血浓于水的家人啊,成长的路上又怎么会孤单呢?他们是一起长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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