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猜错的话,应是桓侯张飞张翼德,因为中国人一直尊奉张飞为杀猪匠的祖师爷。”反正也是闲来无事,盖潓泽不疾不徐地拉开了话匣子,“一般参与祭拜的都是家人或者本宗族的人,主要是祈求灶君和张公为全家全族的人消灾除厄、施恩赐福,护佑年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兴旺。这种场合能让咱俩参与,确实挺让人感动的。”

“看到那两口大铁锅了吗,十二印的,平时很少用到的,估计你肯定没见过,知道印是怎么回事儿吗?”盖潓泽小声考着依然。

“真没见过,这家伙夏天放水都能洗澡啦!印肯定是长度单位,多长算一印呢?”

“十二印的锅大概是七十五厘米。印是农村约定成俗的叫法,是以新生儿满月时的脚印长度作为一个单位计量标准。一印大约七到十厘米,各地也不尽相同,所以不是十分精准。”

话音刚落,穆丽带着一个五短身材且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从里屋满面春风地快步走了出来。也不等穆丽介绍,男人上前一把握住盖潓泽的手,写满真诚的笑容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我的大侄子啊,终于见到你了,我叫穆英贵,穆英喆的老弟,你叫我老叔就行。”

“这肯定是依然喽,总听穆丽提起你们俩,果然名不虚传。”盖潓泽叫了声老叔好,刚要介绍身边的依然,又被穆英贵热情地打断。

“您好!穆丽没说我们什么坏话吧?!”依然一面打着趣,一面哈哈大笑。

“老叔,这你可得给我作证啊,否则就是跳进祀水河也洗不清啦,哈哈哈!”穆丽开始绷着脸假装受冤生气,转而又喜笑颜开。

“哪有啊,穆丽把你俩都当了偶像了,除了羡慕就是崇拜。”穆英贵连忙帮着解释,“特别是依然,一提到你啊,不是长得美、身材好,就是人品好、素质高的,赞不绝口啊!”

看着眼前这个的男人,一脸夹蚊褶,还不及自己肩膀高,其貌不扬不说,说话还带着明显的公鸭嗓,但目光如炬,绝非等闲,感觉浑身充满智慧和力量,盖潓泽心里瞬间产生了两个念头:一是人不可貌相——看着眼前这份家业,在镇上还有农资商店,单凭这些,便可知此人脑筋绝对够道;二是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想想穆英喆一米八几的个头,黑铁塔式的壮汉,而且声如洪钟,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像一奶同胞。

“王淑芬,快来!”穆英贵朝东厢房喊过来一个中年女人,“这是你们老婶。”女人满脸笑意,老实巴交地不太爱说话,见盖潓泽和依然叫自己,也只是一个劲地回应着“好”“好”。

五点五十八分,主祭人一面念叨着一些套话,一面在捆好的黑猪旁点燃香、烛和纸钱。随着主祭人一声吉时已到,在响亮的鞭炮声中,那个留着浓重八字胡的杀猪匠顺着猪的下脖颈一刀精准刺入心脏,老黑猪最后的挣扎和嘶吼从激烈一点点归于宁静,酒红色的鲜血随着拔出的尖刀一股股涌进地上的大铁盆里。

出乎盖潓泽的意料,置身此境,依然不仅没有表现出一个平常女孩的惊慌,反而陷入了沉思,双手自然下垂,面色平静如水。盖潓泽猜到依然一定是在思考生命的轮回和价值,没有打扰,只是示意依然把手背在身后。

几个大男人把猪抬到东厢房,妇女们马上围拢过来,从大铁锅到案板,一顿烫、吹、刮,不到四十分钟,一口干净的白条猪便呈现在大伙眼前。八字胡用剔骨尖刀转圈划了三五下,然后麻利地用手一掰,猪头便完美地卸了下来。随后,猪头中间被插上三支香并放上十二个瓷勺,连同猪尾放到了供桌正中的大盘子里。

传统的祭祀仪式开始了。主祭人在最前排中间宣读祭文并开始烧纸钱,供桌左侧还站有五人的唢呐班。随后,主祭人手持点燃三根供香,嘴里振振有词地带领穆家人开始祭拜。盖潓泽和依然自然是站在了最后一排。

从堂屋出来时,东厢房的猪已经被开完膛,肉也已分割完毕。一身白大褂的掌勺大师傅一面给猪血过滤、调味,一面指挥妇女们清洗肠肚等下水,并做着杀猪宴的各项准备工作。

“泽,看杀猪为什么要把手背在身后啊?”因为上午还有课,回校的路上,依然抢先开口好奇地问。

“这是个传统,这样意味着看杀猪的人双手已经被反绑,无法对猪进行施救,罪孽就会减轻。”盖潓泽在作出解释后,顺带讲了一些传统杀猪的学问,“在今天,虽然农村人的生活方式有了很大变化,但杀猪不仅是解决食源问题,更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文化传承。同时,杀猪还是一种社交活动,亲朋好友一起来帮忙,共同享受美食和欢乐,也增进了彼此的感情和友谊。”

“各地杀猪的风俗虽有不同,但有一些传统的忌讳都大同小异,考考你能说上几个?”盖潓泽笑着给依然出了题目。

“我从小在城里生活,这是我第一次现场感受杀猪的氛围。我以前从一段讲民俗的相声里听说,杀猪要避免属相犯冲,属猪的人要主动回避。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请盖老师补充。”依然调皮的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说得对,这是几千年的民俗文化传承,和迷信无关。忌讳倒是还有一些,比如,要选择良日吉时,避免在逢四、逢六的日子或亥日、亥时杀猪;杀猪刀不能对着大门,以免带来不好的运气;尽量一刀结束战斗;杀猪匠有‘七不杀’,不能杀自己养的猪,更不能杀灵官猪、五指猪、白头猪、拜佛猪、无尾猪、怀胎猪;杀猪必须有头有尾,头和尾必须放在主人家看得见的地方。等等吧,主要应该就是这些,肯定还有遗漏。”

“对了,然,看你刚才观阵时若有所思,怎么样,有什么心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二人之间私下的称谓,几经改换后,逐渐以“泽”和“然”这种减省的形式固定了下来。

“也没什么啦,我就是在想一些关于生命和死亡的道理。其实万事万物都不过如此,以人为例吧,你说从出生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开始慢慢变老,都在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奔向注定无法逃脱的终点——死亡,唯一的区别就是方式和时间的不同。既然如此,泽,你说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如果不活出点儿真正的价值来,不是白来世上走一遭吗?”

“没错,庸庸碌碌者,无异于混吃等死。所以说,要学龙葵,要有担当,保持正能量,做大写的人……”面对依然的问题,盖潓泽一进感觉确实不好回答,便借用依然的八字箴言表达了一下感想。

殊不知,一场大战已悄然拉开帷幕,只等二人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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