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眉舒展,纤长的睫毛掩着他紧闭时显得有些细长的眼,高挺笔直的鼻梁似乎能微见转折,一颗细小的黑痣点缀其上,烟雨汪洋一抹远舟那般和谐,好似本该出现在那处。

微启的红唇不算薄,上下两片唇瓣构成的线条似乎比起旁人要波折些,先是往下开始一小段弧度而后缓缓往上,路过饱满的唇珠,只好又向下画去。

忽而他微微睁开眼,那眼睛便不再显得细长,大而黑白分明的眼眸透露忧郁和烦闷。

感知到紫胤殿两人的到来,他看了一眼攥在手心的一片不起眼的红羽,随即收起。

“皇兄。”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却让自己震惊了半晌。幸而他的呼唤很轻,并没有被听见。

“朝凤”他改口,接着下令:“正殿,下棋。”话落,起身披上了他玄色龙纹缕金外袍,就这么散落着头发推门而出,径直走向紫胤殿。

“见过龙君。”落尘和朝凤见到来人,一同行礼,而后缓步跟上。

“仙界今年终于有一名仙友修炼成神,过两日还要劳烦龙君移驾天极阁观礼赐福。”朝凤毫不客气便执起黑子落棋。

“有酒吗?”那人修长的手指夹着晶透的白玉子,轻落于棋盘上。

朝凤夹着黑子的手却微抖了下,抬头问道:“乌龟,你家君上这定是没恢复好,怎么从前滴酒不沾,如今成这样了?”

“回仙帝陛下,不仅如此,如今龙君还喜欢,在殿里种蒜头。”落尘有些无奈,朝凤刚捏紧的黑子又抖落了去,不禁四处张望起来,本该是繁花岛鲜花的盆栽里,如今竟全是蒜头。

“你歇糊涂了吧?这是什么爱好?”朝凤又默默地捏起一枚黑子。

焱左手背撑着脸颊,漫不经心道:“寝殿里看到一颗,觉得很有意思,不好看?”

朝凤翻了个白眼,接着又得意起来:“属下不敢妄议龙君的癖好,只是龙君要酒,本殿不敢不给。”随后,手中便多了一个酒瓶子。

“怎么?有烦心之事?”

焱缓缓开口:“是,日日烦心。”

朝凤见状,试探性地一问:“那,你有什么,想问问我们的吗?”

焱抬眸,盯着朝凤的小眼睛,并没有说话。

朝凤羽扇掩面,忍不住回避了他的眼神。

焱一双漂亮的眼睛又盯回棋盘,右手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将透亮的玉子,有一下无一下地敲打着桌面。

“她还好吗?”焱倏尔抬眼,犀利的目光让朝凤眼中有了一瞬的惊慌,朝凤又一次抖落了手中的黑子,落尘挥动的鸡毛掸子顿了顿。

朝凤默默在心里嘀咕,老子眼睛这么小,该是不会被他发现老子心虚吧?

说来也好笑,他竟不自觉用他燃着至热凤凰之火的羽扇,煽风……

落尘觉得自己甚至不敢呼吸。

朝凤的羽扇骤然停止了煽动,他扯出一个笑来:“自…自是过的很好。”

灰暗的天际渐渐亮了几分,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

“那便好了。”

神圣的佛光再次沐浴整个神界,连他自己,也情不自禁看了看门外。

他倒是从未走出过仙神两界,从前是因为他病体残肢,便也了无兴致,如今却是因着他一离开浮云之境,便会心绪不宁。

他是四象所化神明,所思所感,可动各界天象。兴许自己懒散放空些,这六界能多些亮敞。

朝凤正欲为他接着斟酒,焱却将玉瓶直接放在唇边,漫不经心饮了起来,漂亮的眼睛只在棋盘之上,倒是瞧也不瞧那酒瓶子和对面之人,就径自饮起来。

“你如今这酒量倒是见长。”朝凤又变幻出一瓶,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轻啄一口:“你可终于明白这酒的美味了。”

“不,很难喝。”焱淡淡说着,却继续往嘴里送着雪栀花酿:“酒都难喝…但能睡的好些。”

朝凤轻笑,喃喃自语:“从前,尊上一杯即倒,如今这莫名见长的酒量,倒是难为你这不好琼脂玉酿之人了。”

四瓶下肚,眼前的神龙焱已经枕着手臂睡去,睡相在他贵气的容颜之下显得更懒散几分。

“倒没忘记赢完老子这盘棋。”朝凤挑起一边眉毛,抽了抽嘴角。

彩衣少年慢条斯理走出了紫胤殿。

下了这许多盘棋,他也有些乏了,伸了伸懒腰,抬头瞥见远处窜入天光中的空中楼阁。

层层带着一扇缺口的,圆坛状构筑错落垒起了这神界千尘阁。

仙界虽然也有一段千尘阁,却远不如神界的这段气势磅礴。

星河之中,佛光之下,不断不规则轮转的各个楼层,发散出各色光芒,变换不停,自然是壮观的,却让人发晕。

白衣少年苦丧着脸,呆坐在第一层坛顶的缺口边上,就这么随着千尘阁的轮转傻傻兜着圈。

朝凤见状不禁发笑,远远便喊:“傻乌龟,你倒是会找地方躲懒啊。”

发着呆的落尘被这一嗓子喊清醒,缓缓落下飞向朝凤,语气带着一丝苦闷:“聪明绝顶的仙帝陛下,您倒是说说,这一切该如何是好啊?”

神界千尘阁层层错落而上,每上一层所需灵力也逐级而增,直至千层之巅。六界除了凡尘过往记录在鬼界轮回簿中,余下五界的大事,各族功法皆会在千尘阁中记载。

朝凤的羽扇再次扑腾起来,随后,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卷轴:“这是我之前,去他寝殿里偷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你说他怎么偏偏忘了她?不说又觉得于心有愧。”

“可若全盘托出,又怕他……”

“本君也看看。”落尘还没来得及说完,便有一阵劲风向朝凤手中的卷轴袭来,朝凤一时情急,欲引火烧之。

却忽而想到,除了那不可说以外,这卷轴之中,也许是那株明艳一生的倾世红花最后曾存留于世间的证明。

一旁的落尘也掏出法器将那卷轴捶落在地。

卷轴上的刻着“殊”字的冰晶玉被诸神各色斗法映衬得五彩斑斓,随着哐当一声碎裂变得更生异彩。

冰晶石碎裂,那卷轴就这么明晃晃的在焱的眼前铺展开来。

只见那卷轴之上,一朱唇皓齿红衣女,眉眼低垂,左脸颊上缀一点小黑痣。

她笑意微微,似有些醉意。红色绫罗被来自少女手中生长出的不知名花瓣缠绕,直至披帛两个端部,在那末端,又缠着两柄檀色长刀。

她着衣松散,应是吃醉了酒,兴起舞刀。

她生得清冷,那惬意的微笑却显得她有些娇憨,该是媚俗的舞姿,她却舞得英气。

画中女子分明微低首垂眸,可他仿佛能看到她抬眼看他的样子。那蝉翼般芳毫下遮掩的,必是双千娇百媚,微带狡黠的桃花眼。

那双眼睛只是低垂,便已击中他的心脏。

黑暗之中,那个说着我不曾爱过你的人,倏尔有了面孔。

焱不知为何心痛,茫然地抽回了夺取卷轴的法力,颓然跌坐。

落尘和朝凤见过这样的景象。

二人急急施法,欲稳其心脉,可整个神界还是猛烈地震荡了一瞬。

———

挚诚的神龟和狡猾的古凤凰都错了。

那株明媚一生的倾世红花曾经留存于世的证明,这世间还有许多。

千尘阁顶,万丈天光之中,也有一尊神祇,坐在轮转的缺口之上晃荡着两只小短腿,傻傻兜着圈。

那孩童白衣紫带,粉雕玉琢的小脸肉嘟嘟,只是这精致的看不出性别的小娃娃,却长着一头不合时宜的白发。

小娃娃的左肉手和右肉手各攥着一宗卷轴,对着万象镜旁比自己还要高上半个个头的红衣稚童呵斥:“臭小子,快把你祖宗的书拾起来!”

正起身,欲将手中卷轴放入阁中时,忽而感受到了这一瞬的震荡。

这刹那,小娃娃差点跌落阁底,慌忙之中,扔掉另一宗卷轴抓住阁顶的一角。

小娃娃心里默默念叨:你书祖宗岂是这种情况都应付不了的,不入流的,那种小门小户的神?

扑闪着的迷你小脚脚尖,急急将另一宗卷轴抵在了阁顶的光壁上。

可巧,这精巧的脚尖恰恰击碎了卷轴上,不知镌刻着什么字的冰晶玉。

“哎哟我去!错啦!”

稚嫩的声音在天光之中响彻,随即,自天光中急速展开了一卷泛着彩光的卷轴。

卷轴之上,是一株地狱之花漫长而短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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