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学生虞允文不知何时出现在这书房里,此时正搬着小凳子坐在角落,嘴里念念叨叨的小声背诵什么。

这不是最令他感到震惊的事。

茶桌上,两顶代表着朝廷官员身份的乌纱帽,就这么被随意丢在上面。

虞祺和唐孟阁,一个知州,一个知县,两名燕朝的官员,居然不顾形象的伏在角落书案上,仔细阅读着什么。

而那可恶的郑途,居然坐在茶桌旁边,优哉游哉的喝茶!

砰!

把酒重重的放在茶桌上,夏志恒怒视着郑途道:“你不是要喝酒吗?酒我买来了!”

“记住,这是当朝举人亲自给你买的酒。得此荣幸者,你是第一个!”

“那我谢谢你啊,不过鄙人不善饮酒,还是喝茶吧。”郑途笑呵呵的把酒推回去。

夏志恒气得咬牙切齿。

既然不喝酒,又要我去买,分明在拖延时间么?

“既然不饮酒,那就快点写吧!”夏志恒讽刺一笑。

就算再拖时间也没用,老子忍气吞声做了这么多事,就是要看看你这狗日的屠户到底能写出什么样的东西出来!

虞祺只是喜爱诗词,在此道上钻研却不深。

那两句春江花月夜写的确实不错,但在夏志恒这个当朝才子眼中也只是一首普普通通的诗词,辞藻华繁,只能让虞祺大人这种钻研此道不深的外行人所震惊罢了。

可偏偏虞大人看到此诗之后,顿时惊为天人,居然有了请他给小衙内虞允文当私塾先生的想法!

虞允文作为虞祺的宝贝儿子,从小私教森严,虽然虞允文从小就不爱读书,但有自己平日里的辅导,学业倒也算是出彩,也是虞府里中所有人都知道的。

所以夏志恒听闻此消息后,顿时气的不行!

那小衙内才七岁,有自己这名举人辅导学业还嫌不够,居然找个屠户跟自己抢夺职位?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面子的问题!

听着对方的话,郑途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丝毫不在乎夏志恒的身份,随口说道:“早就写完了,而且已经给虞大人和唐大人过目,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过去瞧瞧。”

写完了?

他面色一变,看向正在专心致志钻研的虞祺二人,随后露出讽刺一笑!

“哼,我倒要看你写出什么狗屁出来!”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虞允文却站了起来,拿出刚才郑途给他写的那首《牧童遥》:“夏师,这位先生也是懂得诗词的,他刚才还教我写诗呢,你看,这就是先生教给我的诗。”

“教你写诗?”

夏志恒并未接过,只是怒笑着点点头:“小衙内,你可知道他只是名屠户?”

“你让他教你写诗,要是耽误了学业,我可是要向虞大人禀告此事的。”

说完,夏志恒将虞允文手中的诗抢过来,揉成一团丢到地上,还踩了两脚。

他最讨厌郑途这样这样没水平却来添乱、瞎显摆的家伙。

教书育人这种事,就要自己这样专业的人来做,一个小破孩懂个屁?

而看着郑途硬朗的面孔,还有那像是习武之人的体魄,夏志恒便更加的不屑了。

“好诗,好诗啊!”

然而就在下一刻,虞祺的发自真心的赞赏声便传到了他耳中。

夏志恒眼底露出些许不屑。

虞祺身为知州,却丝毫没有知州的胃威严,对着一屠户写出来的烂诗大呼小叫。

“跟我过来,”

拉着虞允文走到书案旁边,夏志恒本来是想让其看清郑途的真实面目。

可当他看到第一眼之后,眼睛再也不受控制,字字斟酌过去。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当他看完最后一个字,脑中再也想不出任何贬低性的词语,只剩下满心的恐慌。

这首诗当真是一名屠户做出来的?

只靠这一首诗,便足以名满燕朝,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出现在郑途的身上!

“志恒,你来看看,郑途这首诗可还有什么不足之处?”虞祺招呼夏志恒到自己身边来。

夏志恒咬了一口舌尖,疼痛使他从恐慌和震惊中挣脱出来,更加坚定了郑途买诗卖诗借此扬名的信念。

在虞祺面前,自己绝不能轻易承认这首诗是郑途原创,否则之前那些话就是在在自己抽自己的脸!

夏志恒咬牙行了一礼:“虞师,学生认为,这首诗是学生读书开悟以来,见过的最具盛唐气魄的一首诗,春、江、花、月、夜,无论任何一景都有独到之美。”

“尤其是这句“江月何年初照人”,竟让学生感悟出人生渺小如天地一粟的意境,使得这首诗内在饱满,包含了人生的哲理在其中,光凭此诗,郑屠户足矣与苏、晏等大家齐名,但仍有不妥之处。”

“有何不妥,你说来听听?”虞祺面色已然有些不悦。

夏志恒拿起诗,从头评论道:“如果学生没有看错,这首诗是宫体诗,源自宫廷之中,其典型特点是刻意堆砌辞藻,追求外在形式和声律,忽视内容和风骨,用五个字形容即“有形而无骨”,属于靡靡之音。”

“原因其二,此诗看似写了诸般美景,却毫无主题。”

话风突然一转,夏志恒沉声道:“其三,学生怀疑的是,一名混迹于市井的屠户,怎么可能创作出宫体诗?”

“只有一种可能,此诗并非郑途所创!”夏志恒阴阴一笑:“至于从何得到,那就要问问郑屠户了!”

一阵安静。

虞祺听完自己门生的评述,心中觉得有几分道理,又看看纸上的诗,读起来似乎确实如其所说,空有外表,只顾及辞藻华丽。

而最打动他的还是最后一句。

一名屠户,却出了一首宫体诗,确实值得商榷。

“呵呵呵……”唐孟阁抚掌而笑。

“志恒斗胆请问,唐知县何故发笑?”

“老夫是笑在志恒对此诗太过深究了,非要纠结其诗体和主题。”

唐孟阁拿起书案上的诗,满目欣赏之色。“老夫不善诗词之道,但也读的出来,此诗全篇韵律公整,朗朗上口,意境清美,很符合老夫这等粗人的品味,而且光是这一个“美”字,就足矣让此诗跻身第一流……志恒可有作品拿出来与之相比?”

夏志恒呼吸一滞,舌头有些打结。

他确实爱好作诗作词,作品有十几首,但这也是最令他感到悲哀之事。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