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有些吃惊,不明廖说的意思。

廖说:“书法有循规蹈矩的进步方式,也有天赋异禀的衷情感怀。你是哪一种?”

桂子忽然记起拿枝干在地上划的字,还有村长给他写下的“青红皂白”,答:“我不是很懂。”

廖说:“本分本身就是超越天赋的异禀,是忠贞情感的相伴终生,是循规蹈矩的尊重内心,才是随性的真意。”

说话间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小字,字与字之间一种模糊又清晰,随性而规矩的形象与气韵太素白色的宣纸上留下深深的韵味。桂子说不上这是什么样的意境,或者廖是什么样的境界。又打量他,却被地下的几颗墨汁痕迹吸引,像一个小小的黑洞不断吸引着他的灵魂无限地接近。

廖的脚掌却突然踩在了墨点上。

桂子惊出一身冷汗,问:“你为什么住院呢?”

房间内却突然安静了。墙上的挂钟散发出轻微的喀哒声,窗口却刮进一阵风,一道红色的夕阳光照进室内,在厕所门口照出明亮的色调。

廖似乎犹豫了许久,大概是意识到桂子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却忽然有些避讳。

他吞了口水,一道泪从眼眶涌出,翻过眼袋滑落,滴在桌面的宣纸上现出湿泽。桂子忽然觉得自己是抓了别人的把柄,或者踩了别人的影子,无意中出现深深的负罪感,像犯了错误的孩子,好像母亲含泪将他抽出一道道血痕时候的惊惧。

刮进来的风轻轻抚过桂子的脸庞,也拍了拍廖恒河的后背,他的蓝白色上衣渐渐渗出汗水,耳边流下一道水柱。

廖沉沉哼了一句,声音低沉得好似太叹息,又好似有些委屈,又或者,也有些沉沉的负罪感。他开口:“你看得出来我身上的衣物属于什么单位吗?”

桂子初来咋到,不知道这身衣物的出处,却听见他说:“来自军队!”

桂子有些诧异,这看似沉稳深重的书法家,是军人?

廖未等桂子有进一步的思虑,紧着说:“看不出来吧?我也抑郁!”脑袋却未动,依然举了笔在认真书写,一道浓黑的墨痕沉沉落下,一个小字逐步勾勒成型。

他说:“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我也是!”

桂子忽然不知如何继续追问,却听到他补了一句:“有时候,我在自我怀疑,怀疑我是否如别人所说的,我有抑郁症。可是他们都说我不该怀疑他们的怀疑!因为他们是大多数。”

桂子有了一些眉目,质问道:“何谓怀疑他们的怀疑?”

廖说,“他们怀疑我有精神疾病,我否认,于是他们不断地肯定,我就是有,直至推着我将我送进了医院,确认了我的抑郁。确认了我对他们的怀疑!”

桂子索性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

廖答:“当他们开始宣传我有抑郁的时候!”

桂子:“为什么宣传你呢?”

廖:“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

桂子作为医生似乎难以理解其中的动机,可是职业操守在推动他进一步认知廖的内心。

“发生了什么吗?”

廖的泪水有些止不住了,哭腔渐渐显现,声音微微有些抖动:“他们忽然针对了我!”

桂子似乎抓住了病情的疑点,又似乎重复了辩论赛上低沉而磁性的鼓舞,却显得有些警惕。他轻微地拉高了音调,借助一个疑问追着问:“你是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呢?”

廖眼泪落下之后有些收敛了情绪,从口袋抽出一张纸巾擦拭了脸面,说:“大概,是发生了矛盾吧!”他顿了一下,又静了一会,说,“也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刻意吧!”

桂子心底已经冒出一个专业的名词,好似恰能解决这件事情的原委——双向情感障碍。但他不敢轻易打扰,他有些顾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判断准确,或者,他在怀疑他的怀疑。

廖擦了泪,擤了鼻子,面庞上水花迷蒙。他说:“大概是,我怀疑了我的怀疑!”

一句重复的话语忽然沉沉打击了桂子的自信,好似面前也是一位心理医生,或者,是更老道的学者,或者哲学家。哲学家这三个字出现的时候,他内心狠狠的颤抖了,手指也止不住狠狠抽搐。

廖说:“他们说,心理医生本身就应该治疗自己,心理医生看谁都有病!”

桂子狠狠抽搐,心理冒出的疑问渐渐清晰,一个同样的,或者类似的结论如石子上凿出来的深深的痕迹,印在一尊布满裂痕的巨大石像上——哲学家都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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