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觉得把哲学家与医生摆在同样的位置揣摩似乎顶不合理,却不得不对自己认知以外的事情进行进一步的辨别与人证,何况廖恒河也不是哲学家,或者不是专业素养的哲学家。而他本人只是刚工作的心理医生。

人的自我矛盾有时候确实顶奇怪的,当事情的劣势一方推导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总是莫名惊惧,极力摆脱;可是事情对自己有利的时候,又迫不及待地寻求好处,以便早早掌握优先权。如今与廖的谈话似乎正处在一座天平的两端,一场寻常的医患交流即将在心理与生理上为桂子的主导地位获得支撑。只是这场交流,或者说谈判,又或者辩论,正处在咬紧牙关做最后辩证的关头,以至于桂子忽然辨别不清自己是否仍然处在一场未结束的赛事中。

也许,他的老师在肩膀上的轻轻一拍,正是他延续多年进行自我辩驳的核心,又或者,一场没有结果的辩论在自己内心潜藏了多时。

也或许,他对人生的辩论一直持续至今,对自己的辩证思维大概仍未革新,所以保有敏锐的辩论意识。

桂子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下巴,又摸了摸上唇,他亟待确定的一件事,是今天有没有把胡子刮干净,因为廖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就在他说出那句从别人嘴里听来地话之后。

廖的眼神里充斥了恶意,或者强烈的挑衅意味,桂子刻意确认,因为他的鼻尖上开始渗出汗珠,一滴一滴爬满鼻梁,眼泪也安静垂落,覆盖了胡子。

廖却只觉得桂子正在进行一种试探,好似在强调他的主导地位,又好似医生的身份使之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他不得不注视他的眼神,从他眼球里潜藏的光芒当中判断自己是否在他心理被辨别为精神疾病患者。因为这些年见过他的医生都做了同样的决定,他们给的答案十分一致,且简单——廖的眼神里带有挑衅。

所以廖深深地察觉人性的复杂与难以言说,例如如何简单将不同的心理医生归纳为某一类:他见过主观性强的,在面对一场自己丝毫不能明白的哲学体系语言交流当中忽略掉所有的术语重点,仅从人的“本性”做判断,或者他们以为人的本性是善,而忽略恶的存在;又或者,有主观意识薄弱的,听完主治医生下定的结论后连询问也不带执行,便草草判了他的病情,等同于下了死亡通知书,或者病危的讣告。

廖恒河对人生的阅历却实在丰富,在一系列的动作当中确认了桂子是拥有辩证能力的,非绝对主观化或者非绝对的无主观化,只是他的眼神无意中触犯了桂子,传达出来等质于精神疾病患者的锐利眼神。

桂子试图打破这一僵局,廖也是。

于是廖说:“你怎么看待主观意识?”

桂子有些吃惊,深深震撼:“人的思想不就是主观意识?”话音刚落,却感觉后背发凉,一颗硕大的木节眼睛在狠狠瞪着他的后背,只觉脊背颇不舒服。

廖说:“这不是主观意识,而仅仅是意识!”

桂子却有些吃惊:“主观区别于意识的存在如何证明?”

廖:“例如你说的哲学家都是疯子,请问哲学家又会如何认知呢?”

桂子却说:“那么心理医生都有心理疾病又如何认知?”

廖:“假如这个说法本身就不是真假命题呢?”

桂子心理有些触动,回忆起自己在辩论赛上肯定而坚决的话语,才想起自己在笔记本上写下的话:“潜心修学,竭尽所能,如若不能,受困终身。”假如这是一个假命题,或者非真假命题,那我的话语当中充斥的就是一种纯粹的两极观!

索性问:“你怎么看待两极观?”

廖的心里隐隐有些颤抖,仿佛抓住了一个庞大的救星,忽然察觉面前的桂子大概率是他唯一遇到过的具备哲学知识的医生,眼神瞬时柔和了,一层水雾迷蒙地覆盖在眼球表面,泪光莹莹如宝石上散发的七彩光芒。

他说:“我们都以为太极图作为一种纯粹的古典哲学图像展示,充分揭露了世界两极对立的现实基础,借此发展出了‘矛盾’一说,借助这一词汇不断深化了两极理论。”廖恒河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好人,难道就非得是一个恶人?”

廖的内心忽然有些松动,惊觉廖恒河的语言有几分道理,只是他多变的申请似乎表现出来喜怒无常的不合常理,于是不断对自己的语言做反复的推理论证,或者在组织一种易于交流和共情的沟通方式,借助人文素养来达成与桂子的高效沟通。

桂子忽然记起母亲,在那片戈壁滩上生活至今的母亲,回忆起自己负气离开家乡时候说的那句话:“我宁死也不要再回来了!”

这真的是一个真命题,或者假命题吗?

桂子内心有些颤动,他与母亲的感情,或者他对母亲的所有记忆,源自自己坚定卓绝的认知,始终坚信那片白杨林就是“薛仁贵”,最终却受害的是母亲。她遭人打了,咬破了下嘴唇,又遭致了大量的冲突,与多数村民对立了。村民说她有精神疾病,她却否认,她说这世上唯有自己的孩子在温暖着她。

他却听闻了母亲的遭遇,在日复一日的思绪变化中察觉了异常。她说,她们是故意的,故意针对我的,桂子,我的好儿子,娘没有疾病,娘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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