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疑惑看了天花板,白色的石灰呈现一片片的膏体挂在顶面,清晰可见的几条裂缝从天花蔓延到墙身,露出内部灰色的水泥,像庙里供奉的佛像身体上几道凿痕。
“薛仁贵在哪?”
良民把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噤声。
桂子却忽然像站在母亲的床头,“娘,薛仁贵在我梦里!”
桂母的眼珠子渗透着血丝,一道道弥补在眼球内部,鼻孔处插了管子。她轻轻咳嗽两声,张嘴吐出一口痰,黄褐色的粘稠液体掉落痰盂内慢慢展平,成为一张薄薄的纸。像桂子办公司里用纸巾沾了水垫在内部的烟灰缸,壁上的褐色痕迹如一个个小疙瘩垄起,像烤鸡皮肤表面的疙瘩。
桂母指了指窗口外的一片白杨林说道:“孩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桂子摇头,一道火红的光线从窗口照进来,微蓝色的阴影遮住母亲的双眼,她就顺势拉下双眼皮,合成一道缝,“这是白杨树!”
桂子回头望了一眼天际线弥漫的黄色灰尘,又转头说了一句,“娘,我知道,可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他们就是薛仁贵!”
桂母倒是欣慰,嘴角露出的弧度却夹杂了一片黄褐色的脓水,惹得桂子吧唧吧唧掉眼泪,伸手揉了揉眼睛,几粒沙子堵住泪腺,一下子睁不开眼睛来。
母亲却牵住了他的小手掌,轻和地反复揉着他的手背。
“薛仁贵不让我说!”
良民的声音再次唤醒他。
桂子望着良民,从下往上打量。一双蓝色人字拖鞋,干净利落的竖向条纹,从头到尾似一尘不染,一下子惊讶于医院的洗衣机竟能洗出这么洁净的病服。忽然却瞥见良民右手食指与中指指甲盖上的蜡黄色,不禁抬起手掌也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一样的蜡黄色,染了均匀的渐变色彩。
桂子再看向良民的时候脸色便多了一丝尴尬,好奇的心思更甚,索性打听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良民的指甲修得极为整齐,粉嫩的肉色透过硬质的透明软骨显现出有如女子般的温顺与细腻,月字琼鼻干净得没有黑头,脸上光洁干净,白皙如同刚出生的小孩。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晃着如灯泡般的脑袋思索,右手握拳撑住脑袋,好像一尊洁净且层次丰富的《沉思者》,又似一具活脱脱的雕塑《大卫》。
不一会鼻尖便凝结了汗珠,一颗颗密布在鼻尖处如丰收时候挂了满树的葡萄,圆润而剔透。他用一条细胳膊轻轻揩了汗水,一只手掌又按压了太阳穴。
桂子才看到他太阳穴轻微凹陷得如一柄漂亮的平底锅,只是少了把柄。
良民似乎陷入了深思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桂子便打断了他,“薛仁贵住在哪?”
良民挠了挠太阳穴,似乎不太好受,忙用右手拇指按压上唇的中部,在人中的部位反复按压,两片嘴唇薄的像两片煎饼,粉嫩嫩如女孩抹上的唇膏色调。
良民思索良久,似乎不太耐烦了,额头靠近太阳穴处两根青筋暴起,垄起的皮肤表面呈现一片地垄的质感,额头变成了一大片干净整洁的田地。然后咧开嘴笑了,两排皓白的牙齿如夜晚的月牙一般瓷实,微弱的条纹质感上折出白瓷光泽,像画家摆在桌面的白色插花容器。
桂子对良民有一股莫名的好感,只觉这个男孩的性情极温润,又颇有英气,好似他梦中的薛仁贵。
可他却说:“薛仁贵住在走道尽头那件有门的病房里。”
良民显然急了,眼睛里的白膜上泛出几丝血色,眉头皱得更紧,索性在前面引路。穿过人群的时候病人们自动退让到两边,眼睛里却漠然。
往走道尽头一直走,在末尾的房间看到一扇同样蜡黄色的木质门。良民指着门说,“这就是薛仁贵的住处!”
桂子拧了拧把手,已经被反锁。于是从门上镶嵌的玻璃往内部看,望见卫生间的一个角,和一扇狭长的高窗。房间里病床上有一张素白色床单,枕头和被子整整齐齐叠放在床位,像军队战士每日整齐叠放的行囊。内部有两把椅子,蜡黄色木质,看着倒有几个枝节形成的眼。铝合金床头柜上有两盏台灯,灯罩上写了《兰亭序》,几枚红色印章在蜡黄色的材质上十分晃眼,灯光却亮着。
窗口刮进来一道微风,将窗帘卷起来一个角,在空中悠扬飘了一圈又缓缓落下,红色的阳光透过蓝色的透光纱映在深绿色地板上,桂子突然就想起来一个词:青红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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