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显然还是年轻,一下子抓住措辞里的破绽,惊讶问了一句:控制?
竹子却不答了,心里只重复一句话,他还是太年轻了。
桂子的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谨慎多望了几眼,忙问了自己的工位,坐在电脑前查询病例。脑子里不断重复着乱成一团的思绪,好像母亲编织毛衣时候扯成一团的毛线,不停翻滚旋转,又好似锅里烧开的水,咕噜咕噜不断在心脏内部冒出泡沫,一阵一阵得冲击了他的个人情绪。
他学医的五年就已立志成为名医,尤其牢记了治病救人的职责,早已刻骨铭心。如今听到这个词汇,好似回到大学的辩论赛。
对方辩手问:“请问你当医生的职责是什么?”
桂子:“治病救人。”
问:“你以为你能救下所有人?”
答:“即便不能,竭尽能力。”
问:“如若不能?”
一片寂静,长长的严肃过后,他抬起威严的国字脸,眉间透出一道英俊之气,好似身后有千军万马,好似站在疫情上的战场,身后便是白衣大军。
答:“潜心修学,竭尽所能,如若不能...”
话还未敲定,他便陷入长长的沉思,眼睛前方的视野逐渐模糊,一段往事缓缓飘到脑海里,而后躯体颤抖,一道泪液从眼角滑落,划过修长的脸颊一路走到下巴处,一滴一滴落在皮鞋上。
主持辩论赛的老师察觉情绪不妙,急忙打断,宣布结束。却从主持台走下来,用一只厚实的手掌轻轻拍他的肩膀,话语带着一丝成熟男性该有的磁性,像录放机上播放的黑胶唱片,滋滋啦啦划出沉稳而低沉的长长叹息。
“珍惜眼前吧。”
老师的声音有如民谣音乐里的烟嗓,一开口便带着丰富的沧桑感,像戈壁滩内追逐的羚羊纵身跳过峡谷时候沉沉的闭气,稳健的脚力却借助身体的轻盈如释重负。
他恍若站在万里黄土的高原,四野里唯一的绿洲上生活着仅存的小白杨,在风尘滚滚中白皙如薛仁贵的白袍,一批疆马从旁驰过,卷起来滚滚烟沙。
科室的窗口刮进一道风。
桂子忽然从幻境中醒来,才知道是坐在了铺深绿色瓷砖的监理室内。一道凉气冲着脸吹拂,几颗汗液串成一条落在大白褂上,印出水渍。
定了定神,而后从左胸前的口袋掏出笔记本和签字笔,快速在纸张上面翻找笔记,在一句“潜心修学,竭尽所能,如若不能”后边补了一个词,“受困终身”。
紧接着回头望了梅子,问道:“病房怎么进去?”
竹子惊讶地看他一眼,有些不可思议:“你竟然要直接进去?很多老专家老教授都不敢随便就进出,道是怕有去无回!”
桂子收好了笔,揣进左胸口袋,竹子却硬要他把随身物品都留下。
“以防万一!”
额头上开始堆积热气,西下的阳光从一侧以红色姿态烧进科室,正好衬在他的大白褂上。一层一层的云片如饺子翻滚在沸腾的热水当中,重重叠叠累积成不同的团体,如沙漠绿洲里成片的小白杨,依稀的叶片隔着灰尘、烟沙脉络相连,远近相宜的尺度创造了深邃的画面质感。
此时的红色光线却正好腾出火苗,一下子烧在他的右手上,手掌开始抖动,他只觉得疼,却丝毫不理解内心深处翻涌的血气此时与阳光共鸣。
《阳光普照》四个黑字的书法作品挂在科室的西墙上,正在覆盖在火光之中,吸引着他仔细端详。
一股匪气和一道江湖气从书法作品中透露出来难以撼动的文化质感,上边的题签落款之人叫廖恒河。三个小字写得格外用劲,好像刀子崭进石头里凿出来的刻字,一股刚劲的沧桑感透过歪歪捏捏的字形结构传导来一股恨意,好像本来就有钻心的疼痛,或者急于割舍的情感。
四个字都带有篆书的意境,却令他隐隐有些不安。
他追问:为什么不是“悬壶济世”?
科室里突然就静了,只有北边墙面上一面挂钟上秒针的弹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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