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您也应该知道,那本《乙巳占》中不只是天文星象,还有这紫微星斗阵的役使之法。虽未将术数精要详解,更无破阵之法,却也足够了。”降臣讥讽一笑,目光越过袁天罡肩头,看向那岛上疮痍,“他是要助那姓李的小子,杀你。”

海风吹散了降臣最后一句低语:“所以我毁了那本书,也毁了这座岛。”

四下静谧之中,唯袁天罡语出惊人,那声线无半点起伏:“你以为如此便能破李淳风之局?”

“回龙顾祖。”袁天罡点破关窍,“若我所料不错,这条龙脉之上,每一座岛屿都有相似的格局,每一座岛上都会有一本《乙巳占》。李淳风此局,依托龙脉复现周天,星罗棋布,浩如烟海,便是我也未必能将之搜寻殆尽。你毁这一座岛又有何用?”

降臣只感到一股寒意自脊背攀爬而上:“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帮他?这么说,他还留了后手,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将那本书送进姓李的小子手里,他……一定要杀你……”

“只不知,那株李花是否当得起他的青眼?”袁天罡声音中竟隐隐有些笑意。

“你不会打算,就这么由着此计成了吧?”降臣猛地上前一步,扯住袁天罡袍袖,语气微有焦急。

“见招拆招。”袁天罡应下。

不良帅那点难得的战意都寄在李淳风身上,降臣清楚,自己无法阻止他与老师交手。

没有再做无用功,她深吸一口气,将无数琐碎言语吞下,再出口已是凉薄彻骨:“老师这回可是把我耍得够惨呢。”

她放手后退一步,笑容竟透出些许癫狂:“这天下兴亡原就与我无关,您有什么谋划现在看来也与我无关了。不过,你要是能破了李淳风此局,大帅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袁天罡听得懂这句“莫敢不从”的重量,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能有多疯,他早见识过了。

剜心剖腹,截胫断腕,鬼医手降臣已蝉蜕蛇解,脱出樊笼。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孩子倒是已经走在他们前头了。

李淳风啊李淳风,任你玲珑七窍,运筹再怎么周密,想必也猜不到这变数是你亲手教出来的吧?

“言信行果,本帅记下了。”袁天罡颔首。

一场烽烟消弭于无形,返程的时候连向来警觉到极致的阿姐都不自觉放松不少,一路哼着小曲儿回房。

因而,她根本没想到当自己推开房门时,能在黑暗中瞥见那尊扑满风沙的阎罗。

“额滴神呀!老老老…老伯,你想吓死额?”阿姐挤出夸张的表情,拍着胸脯顺气道,“这大半夜的,你不去睡觉,找我谝闲传?”

“关门。”袁天罡可没闲心跟她插科打诨。

确定自己应该没有生命危险,阿姐乖乖应一声,关了门,上前掌灯:“老伯,有啥事你言传一声,额肯定……”

懒得听她碎嘴,袁天罡径直打断:“交出来。”

“哦。”阿姐委屈巴巴地应一声,没半点犹豫,从后腰摸出个鸡腿小心翼翼放在案上。

“……”

银针擦着她鬓角掠过,“咄”一声没入身后木墙之中,在阿姐眼角蹭开一道细细的血痕,连着吊眼剑眉,活像只展翅欲飞的枭鸟。

那堆砌出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你要什么?”

“《乙巳占》。”袁天罡不耐烦地报出答案。

“你怎么知道在我手里?”阿姐追问。

“呵,”袁天罡冷笑,“那海图,你交得太容易了。”

她既知没有筹码,便没有要挟他兑现诺言的本钱,又怎会如此轻易和盘托出?那张海图所绘,与降臣此行路线无异,也足以证明她没有藏私。因此她手中必然还有他需要的东西。

思来想去,也只有那本流落沂州的《乙巳占》了。

“你跟我去灵州,”阿姐也不再装模作样,径直道,“只要你救了我弟,我就把书给你。”

“你以为,你有资格谈条件?”袁天罡语气危险。

“现在这世道,反正是个死,我怕你?”阿姐咧嘴笑起来,“你应该找过了,书不在船上。我虽然不知道那么多本书里,你为什么非要找这一本,但既然你想要,总不能白拿我东西吧?”

她话音落下,袁天罡反嗤笑一声:“都听见了?”

“啊?”阿姐疑惑地眨眨眼,还不待张口,已听得身后房门霍然洞开。

革靴胶底敲在船板上的声音比布鞋脆得多,即使如此也是咚咚发闷的空响。

脚步声四平八稳地迈过来,降臣走过阿姐身边,目光挂在袁天罡身侧的屏风上,指尖拈着的海图飘飘摇摇砸在阿姐眼前。

美人倚屏而立,似悬月依楼,下逐客令:“大帅,我处理我的狗,你也要在这里看笑话吗?”

阿姐感觉自己的头脑就像横梁朽坏的水轮车,被外力强推着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随时可能土崩瓦解。

别这么干站着……快想想办法,要死咧。

她能感觉到自己血流加快,两耳嗡鸣,然而还是僵在原地,甚至连冰凉的手指都无法屈伸。

这种性命攥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真恶心。

终于,袁天罡开口了:“本帅许诺,救她一家。”

八个字,如蒙大赦。

阿姐两腿一软跌倒在地,这才发现冷汗已湿透了衣襟,抖若筛糠的手撑着地板,粗喘声恨不得把肺管都带出来。

“啧。”降臣下意识抽了口气,削葱柔荑扣紧了缠在指尖的品红布条,“没想到大帅也有多管闲事的时候。”

“返棣州换船,逆黄河,可通灵州。”袁天罡没有解释的意思,只站起身径自推门离去。

独留降臣和阿姐两个在这儿大眼瞪小眼,唯窗外折木飞砂石,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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