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漂泊,铜船终于抵达目的地。降臣头一个飘下铜船,踏水上岸,再三确认方位之后,才偏头对闪至自己身旁的袁天罡道:“就是这里了。”
袁天罡草草扫了一眼:“你打扫得还真干净。”
降臣耸了耸肩:“硫磺硝石,效率高得很。”
“你学额说话。”正攀着绳索往下爬的阿姐忙里偷闲喊道。
“闭上嘴也没人拿你当哑巴。”降臣反呛一句。这丫头年纪不大,气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老太婆脾气这么差,怪不得嫁不出去。”阿姐趟水晃晃悠悠过来,嘴里还不闲着。
“……”
降臣牙齿磨得咯吱作响,将阿姐一张软嘟嘟的脸搓扁捏圆:“信不信我给你扔海里喂鱼?”
“老伯走咧。”阿姐嘴角漏风,囫囵说出这句话,指了指她身后远去的人影,才将自己从魔爪下解救出来。
这座岛明显比之前的更大些,山势起伏,曲水襟带。本是春景宜人的世外桃源,却四处星罗着焦土翻古木,浅草生石坑;可见是近年内被人用火药彻彻底底犁了一遍。
袁天罡拨转罗盘,抬头看看天色,问道:“你何时发现此岛?”
“忘了,”降臣恹恹道,“几十年前吧?我没好船,扛不住风浪,将这些火药运来费了我不少功夫。”
“开始吧。”袁天罡择定方向,率先向某处走去。
“我掌舵累了,干不了粗活。”降臣生硬道,见袁天罡视线转回,又一把将阿姐也拉到身后,“这小娃娃什么都不懂,也帮不上忙。大帅自力更生吧。”
“额可以学嘛。”阿姐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抬头正对上降臣杀气腾腾的视线,乖乖闭嘴了。
袁天罡也不强求,毕竟她两个要是捣乱,还不如他自己排盘来得快些。岛虽不小,却也不过一座长安城方圆。
饶是如此,袁天罡也耗费近两个月才将岛上格局推演完毕。期间备下的食水早不够了,降臣又向来不是个肯吃苦的,便拿了袁天罡的令牌自行回海州补充。
待降臣赶回,看着那满船堪比烧尾宴的奢靡饮食,饶是袁天罡铁打的气脉也忍不住一滞,半晌才压下海扁一顿这纨绔的冲动。
降臣恍若未觉,反而火上浇油道:“如何?可否合大帅口味?”
“……”袁天罡掉头就走。
立夏,南方晴明,坤上风来,不共力,万物天伤。
海上冷暖不定,今日正乍暖还寒,降臣和阿姐两个便挪了煮茶的铜釜来,用牛油拌上足量的胡椒,兑水烧开了,将鱼片、海货、干肉等等一并煮开了,蘸上磨碎的胡麻,大快朵颐——这俩人倒是能吃到一起去。
袁天罡现身时,炉火便被一痕银针压灭:“走。”
“老伯等一下嘛,不吃完就都进海鸟肚子了,浪费滴很。”阿姐还抱怨着,却不想降臣已干脆利落地起身。
“走吧。”降臣平静得离奇的声线,令阿姐瞬间停了碗筷。
就是就是现在了。
阿姐很清楚,这两人角力,第一个死的一定是她。此前只是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现在这平衡被打破了。
她想逃,但在海上根本没有出路,她也根本不可能逃出这两人的手掌心。不如乖乖跟上,能活一刻是一刻。
袁天罡在前方领路,步伐不算快,距离更不算远,未及一个时辰已爬上附近的一座石山。他伫立山巅,转向降臣,问:“看到了什么?”
“河图洛书,三元六甲,值符临宫加临地盘,天网呗。”降臣耸了耸肩。
袁天罡却笑:“九星伏吟,六仪击刑,三奇入墓;确实都是大凶之象。不过,你算错了。”
“不可能!”降臣声调不自觉扬起,“天干克应、九宫八卦、阴阳遁甲、旬仪时干;九星、八门、八神。你可知我自学这些遭天杀的术数熬干了多少心血?我皱纹都生了好几根。你才两个月就排完了盘也就罢了,但你说我能算错?大帅你拿我当傻子呢?”
“……”袁天罡可算知道她这几十年浪费在什么地方了。
“照本宣科。”袁天罡语气平静,言辞却尖锐,“你若未算错,则奇门格局已毁,我又如何推演得出原本式盘?”
降臣表情一呆,这理由太过直白,直白得没一点反驳余地。
“噗嗤。”连阿姐都能听懂什么意思。可惜笑声未止,已被降臣反手一个爆栗弹得滚开三尺。
“老太婆恼羞成怒了。”阿姐疼得捂着额头,还小声揭她老底。
不等降臣想出嘴硬的话来抬杠,袁天罡已继续道:“我再问你,李淳风可擅奇门?”
降臣又是一愣。
这她再清楚不过,袁天罡、李淳风虽双峰并峙,却二水分流,堪舆六爻二人相去不远,术数却各有所长。李淳风之七政四余、十八飞星,综李唐一朝恐无人能出其右,至于奇门遁甲、太乙六壬之大成者,正在她眼前站着呢。
李淳风没理由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遁甲只是障眼法,这岛上格局并非奇门,而是紫微星斗。”袁天罡看向茫茫瀚海,揭了盅,“你可想过,为何李淳风要选这样一座无至高山峦的岛作为龙头?如从至高处俯瞰,自一目了然;但若将格局逐一探查下来便是身在此山,一叶障目了。”
转头看到降臣一副如遭雷殛的模样,袁天罡收了罗盘,道:“若非你胡乱破局,我也未必能参透其中玄妙,算是误打误撞。你当年侍他左右时便不肯学术数,解成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降臣张了张嘴,没能吐出个囫囵的字音来,半晌终是翻个白眼,“大帅,您老安慰人的话一直这么难听吗?”
她垂首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我这个做徒弟的不上心,怪不得他老人家布的局太难。既如此,想必大帅也猜出老师遗命是什么了。”
降臣深吸口气,抬起头时神情重新严肃起来,如实相告:“他当年语焉不详,只说要我领李唐遗脉至此。我总觉得其中有异,便按海图自行出海探查。初来时我术数不通,没能看出岛上格局;还是随船的人恰巧识得奇门,宁死不肯上岸,我才知此地凶险。”
“自登岛一路福祸相依,倒是有惊无险直入腹地。”降臣指了个方向,那里此时只剩下一滩怪石,“而在山洞之中,我发现了一本《乙巳占》,封面写着……‘背诵全文,活’。”
显然,这话不是对袁天罡说的,《乙巳占》其中字句他早已倒背如流,李淳风若要他学这些,也用不着遗命,更不必瞒着降臣。
那本书是留给李氏遗孤的,这岛上的格局也是为他布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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