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只有两具被草草掩埋的尸首，而不论胡商还是海贼都绝不止三人，海贼杀人后也绝不会掩埋尸身。
再加上附近并未看到船舶残骸，若非顺水流走，便是各自退去。
混战痕迹相互拉扯，但从胡商有时间料理后事来看，最终应是胡商小胜，击退海贼。
孤悬海外之岛无甚财宝，生长进残卷的树根又确与岛上林木相似，胡商本不必带走《乙巳占》，除非……
这本书对他们很重要，比如——助他们击溃了海贼。
“老伯，额画好咧。”嫩生生的音调打断袁天罡思绪，不良帅垂首，正见阿姐将一张涂乱了的海图举到他眼下。
袁天罡扫上一眼，便揣进怀中：“走。”
“去哪儿啊？”阿姐屁颠屁颠跟上，没能得到答案。
直至穿过大半座岛，停在那坟包前，阿姐才气喘吁吁探过头来：“这坟，有啥问题嘛？”
袁天罡依旧没回话，只气行经脉，内力凝于掌心，覆手劈开那座孤坟。
“咳咳咳！”阿姐被飞扬尘土呛得一阵咳嗽，忙往袁天罡身后缩，“老伯，你这挖坟的手段倒够方便咧。”
“去唤降臣。”袁天罡垂眼命令。
阿姐先是一愣，然后笑容僵在脸上，再不敢片刻犹豫，拔腿就往铜船上跑。
这一声山崩地裂，老太婆就是睡得再死也该被吵醒了。要是被她知道，自己背着她偷跑出来跟老伯搭话，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赶快，趁着她还没发现。
待阿姐跟着睡眼惺惺的降臣回来，脸上早伪装出再真挚不过的惊讶，嘴张得老大：“嚯，老伯，这坑是你刨滴？”
不算太笨。袁天罡视线只在阿姐脸上停留片刻，已转向降臣：“这地穴，你也来过？”
降臣迷蒙的视线逐渐清晰，抬头看看远处山势起伏，再辨别一下方位：“弱龙，凹风，蟹眼，缩杖。乙辰来龙，壬子来水出丁未，立坤申向。”
降臣倒吸一口冷气，彻底清醒了：“借库消水，申子辰三合，但……”
“入局一探便知。”袁天罡在一旁锐石上擦燃了火把，率先步下阶梯。
地穴风水属实称不上好，修建更是简陋，石砖粗糙，无一物装饰，亦无机关暗道，窄窄一条路直通向黑暗尽头。
袁天罡并未掉以轻心，依旧稳步走通甬道，至将墓室格局验算清楚，方确定地穴中并无异常。
降臣自然不会班门弄斧，等袁天罡点了头，便从怀中摸出个夜明珠，四下探查起来：“怪哉，地穴之外看着格局平平常常，墓室却水利风通，温凉适宜；这我倒有几分信是他的手笔了。”
“是他。”袁天罡突然斩钉截铁接道。
“你发现什么了？”降臣舍了砖墙，回身接近袁天罡所在的方台；正见他挪开压在当中的石印，露出个书册形状的凹槽。
袁天罡指尖自凹槽底部起伏的纹路细细抚过，一遍遍确认那短短十六个字。
降臣已下意识念出声来：“时过境迁，风流云散；洗褪巫咸，不……不动如山？”
“洗褪巫咸，不动如山。”降臣一字一顿重复，牙关紧咬，像是恨不得将那字音磨碎，“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既知道！他怎么能……”
“够了！”一声断喝震得二人内府激荡，毫无根基的阿姐甚至耳孔都渗出血来。而在那似能肃清寰宇的杀伐血腥之下，连降臣都无法说出半个字。
“呵……哈哈哈——”袁天罡骤然嗤笑一声，然后再止不住溃烂喉咙深处的痒意。那低沉沙哑的笑声逐渐激昂，苍凉悲怆的回音在墓穴左支右绌，却根本冲不破此处风水格局。
凛然含威的气势裂开一丝缝隙，令人望而生畏的山岳便重新堕回血肉之躯。
他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吐出——如此清晰的叹息，阿姐此后再未听过。
袁天罡随手抹去那刻痕，转身向地穴之外的步伐没半分迟疑：“画牢作茧，皮开肉绽；刻舟求剑，西出阳关。李淳风，我们来日方长。”
松风灌耳，降臣当然能明白他的意思，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字字轻描淡写之下有多少血肉模糊，有多少锥心彻骨。她更知道三百年沉浮，他早已不知甘苦，全凭一条脊梁撑着负重向前。她比任何人都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渺小无能——今日尤甚。
毕竟，连李淳风都拦不住他……
“大……大帅？”降臣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那九曲的呼唤已错过能将对方留下的时机。
没心情顾及阿姐，降臣转身便追上袁天罡的脚步，才自入口探出头来，已耐不住道：“大帅，您现在……”
“你可知为何此地风水寻常？”袁天罡早恢复了往日的不疾不徐，铁面革甲之下看不出分毫破绽。
不待降臣回答，袁天罡已径自解释下去：“乾山乾向水朝乾，回龙顾祖。李淳风此局，以孤岛为明堂，以海岸为水口，龙脉没于海底。而你以为的龙脉，不过是穴前朝案罢了。这条龙脉之上，必然还有其他地穴。若本帅所料不差，李淳风所谋者，绝不仅仅是一本《乙巳占》。”
不良帅垂眼睥睨还伏在地穴出口的红发女子，平静道：“你出海所为何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降臣仰头呆呆望着他，百年尸山血海、智谋毒计点点自眸中洗褪，本就浅淡的眼瞳在春熙下更显澄明。
半晌，降臣终是低眉敛目，自嘲一笑：“大帅最擅攻心。”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