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还没死的时候,她会拉着萧遥的手,低头说赶紧走;等母亲离世后,他试图抵抗过这些大孩子,结果被打得体无完肤。

而萧父和后母就会痛骂萧遥偷懒:你看看隔壁的唐小衫,背回那么多柴!再看看你,就只带回那么一小点,绝对是贪玩好耍!你怎么这么给我惹麻烦呢?

萧遥从不反驳,因为人心的成见如同一座大山,只要他们不愿意相信,你说得再合理也没用。

现在想来,萧遥至今都不知道母亲的名字。她似乎没有名字,除了“妈妈”和“喂”。

“怎么不好笑?”萧遥还是觉得好笑,“至少有三点可笑至极!”

大伯也看向侄子,抓住一块砖头,蓄势待发:“那你说啊!说啊!”

铁棍叔也望着他,目光中竟然还有一丝……委屈?

“其一:铁棍叔昨天说自己唯一的女儿,在没出生前就流产而死了。今天又说她是生了痨病而死。难道他又多了一个女儿?还是说这些故事都是他编的?而一个信口胡编的故事还有那么人听,因此泪流满面?”

各路大叔大娘,都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个人年纪大,记不清也是有的。”一个稻草般的老人说道。

“其二:铁棍叔虽然整天都说自己很苦,但现在的他却又有良田又有新房,也娶了一个妻子……而他是个残疾人,凭着一张嘴就能混成这样,还被你们称做‘励志成功’;那你们整天当牛做马,好像也吃不饱穿不暖……他恐怕混得比你们都好,你们还为他流泪。”

萧遥称“你们”而不是“我们”,这其中大有学问。

这些人的气势都衰弱下来,大伯的砖头落到地上,碎成了几片。

“其三嘛……哈哈,那就更可笑了。如今李氏在位,有贞观之治,现在正当开元盛世,天下太平。可是,历朝历代更换,战火纷飞,多少人妻离子散,国破家亡……你们要是真要悲伤,比某个好吃懒做的人的悲情故事好的大有所在。”

寂静。

萧遥其实说对了,铁棍叔虽然很惨,但他从小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只要有人愿意为他端饭,那他一定能够在炕上敷鸡蛋般地坐一整天。他也从不种地,田里生满杂草,稻谷个个枯萎,唯有等丰收的时候,好心的邻居挤出一点自己的血汗。

而萧遥从五岁开始,做饭、砍柴、洗碗、洗衣都是一个人做。以他的性情,同铁棍叔的故事引起共鸣,那就像汉高祖和王莽交朋友一样荒谬。

片刻之后,大伯冲上前去,一个耳光向萧遥扇去:“死小子,你连胡子都没长齐,懂些什么,认真听就是了,还自以为是地插话!该治一治了!”

大伯对这个侄子毫无爱意,想当年萧遥刚出生就差点被他杀死。有大伯起头,其他几个大孩子,甚至一些大妈,也追向萧遥,表明自己同样痛恨萧遥。

若是三年之前,萧遥可能还会接受大伯的“教诲”,可现在他却极为灵巧地转身,顺着铺满石砾的路道奔轶绝尘:

“大伯呀,你看起来其实吓人,却也只敢欺负像我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几天前王家占地时一点声音都不敢出。你也很好笑哩!”

大伯的脸绷得像冬日的猪油,不过渐渐跑着,他的脸就开始融化了,涌出豆大的汗珠,掉地时留下水迹。他的眼眶也红了,仿佛被滚水烫过。

“死小子给我站住!”萧遥身前,村里德高望重,曾经进过举人,如今衣锦还乡的范进丞,拂着自己每天花一个时辰大理的白须,“孝道为上,你大伯说的话必须照遵不误。”

萧遥根本没有搭理他。有一颗电击木横在道旁,这颗电击木经常阻碍行走,但因为小道不属于任何人,所以每个人都希望邻居能够动手解决——这就导致电击木在道上横了十多年,像萧遥这种小孩会习惯性地避开,大人们却很容易忽略它的树根……

“嗷!”大伯直接被树根一把绊倒,硕大的头颅像攻城椎般,直接撞上范进丞。

方才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范举人,瞪着两只铜陵大眼,还未来得及整理衣冠,就摔倒在地上了。

“哈哈!”

这下笑的不止萧遥,所有村民都一齐笑出声来。范举人因为会几句烂诗,所以总是挖苦这些不识字的村民。农民们表面上呵呵一笑,夸范举人有文采,背地里却起得要命。现在看着他出丑,心中比过年还要高兴。

可他们马上笑不出来了。

一声凄厉的惨叫,犹如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小山村宁静的空气被硬生生地击成碎片:

“萧遥!你父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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