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父亲的一生,大概一段话就可概述。
弱冠之前:种地。弱冠之年:种地。而立之年:生子、种地。不惑之年:续室、种地。知天命之年:卒。
萧父死得很突然,但并不意外。
今年春季,萧家和林家之间的墙垣上,长出了一株怪异的植物。本来杂草应该剔除,但说不清这株草到底该萧家采还是林家挖,结果就是谁都不解决,植株一直长大了盛夏。
可这株植物很奇怪,它在清明节前后结了花,花落后居然有黄色的小果实。就在几天前,果实终于熟了,两家人都想要,最后决定一家一颗。
萧父立刻就将果实带回家中,做成十分精美的菜,将萧遥毒打一顿,赶了出去,说只给自己一个人吃,死小孩不要妄想。
萧遥根本就不垂涎那个色泽鲜艳的果实,但也懒得说。
结果果实有毒。
萧父这三天一直卧床,扭来扭去,觉得有些腹泻,但很快就能恢复。没想到今天却突然死了。
父亲离世,萧遥也很伤心,也想大哭一场,但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亲朋好友都孤立了他,连父亲具体的死亡时辰都不知道。萧遥就是个局外人而已。
葬礼就在村门口那颗老槐树下举行,东拼西凑而成的桌椅四处摆放,寻不到位置的小孩只能捧着胡豆,蹲在某处残垣的墙角,其中就有一位萧遥。
铁棍叔亲自“领哭”,族长大人亲自致辞,举人范进丞老骥伏枥,挥毫写下各种丧联,指望赢得一两声赞叹。
哭嚎声随着荒野无垠的苇草,一波一波地起伏。悲浪一潮一潮地盖过,恰好拿到好处。
但萧遥在一旁冷眼旁观,还是发现了端倪。
首先,这些所谓亲朋好友,虽然泪流满面,唏嘘不已,却一点鼻涕都流不出来。粗陋市镇的伶人都演不到这么假。
其次,当哭丧的环节暂告段落时,他们就高高兴兴地办起席来,一口铁锅架在枯木上,被烈火烧得通红,一个破烂的猪头在沸水里不断翻滚,发出诱人的香气。
似乎哭丧只是一个习惯性的仪式,而吃饭却是最正经的。大伯、后母盯着锅里,嘴边不断地吞口水,一点悲哀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再次,每个前来的人都会给一点礼钱。可无论怎么看,这些礼钱也是办席所消耗的数倍之多,大伯和后母到底多赚了多少钱?这也难怪他们笑得那么灿烂,却又假装悲哀至极。
最令萧遥不安的,则是大伯、后母、族长、范举人时常围在一起,暗暗讨论着什么,时不时还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萧遥。
第三天下午,残阳如血,一行骑马的身影来到村里。
那些人大概有三十上下,都生得虎背熊腰,虽然看不出衣饰种类,但一定能感受到豪华。范进丞、大伯等人都带着虚假的笑容迎上来,说了些什么。从一些零碎的话语来听,应该是一些烟雨楼的人。
领头大汉似乎很不耐烦。他挥了挥鞭子,说了些什么,然后塞给了大伯一把什么东西,指缝中渗出银光。
然后,大伯、范进丞、后母都点头哈腰地领那个大汉,向萧遥走来,身还未到,黑压压的影子就将萧遥整个笼罩了进去。
大汉脸上的胡子和扫帚一样多。他浑身上下夹满尿骚、酒臭,浑浊的眼睛一看见萧遥,就一把捏住萧遥的手臂,狠狠一扭,不屑地说道:“就他了?这点身板,货都扛不动。”
萧遥痛得面色惨白,吃力地说道:“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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