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现场没有兴趣吟诗作赋的还有一人,那便是与王璞有过一面之缘的胡寅胡明仲了。
数日之前几人在孙家正店的小酌中相识,闲聊之际王璞做出了“方田均税”必然废除的断语,也给了宏观层面上的理由。
胡寅接受了这套说辞,回去之后有感于疲敝的政事夜不能寐,却想不到周全的解决办法。此时看见无所事事的王璞,他便兴起了共同探究一番的心思。
“王兄可是有暇?”两人毕竟并不太熟,胡寅的表现还有些客气。
王璞当即邀他同坐,询问道:“明仲兄有事?”
“确实如此!这几日有些事一直参详不透,愚兄颇为苦恼,所以有心听听王兄的见解?”
王璞闻言顿时笑出声来:“明仲兄可开不得玩笑!谁不知道你是真正的青年才俊,而我就只是个卖酒的!”
胡寅还不了解王璞喜欢调侃的性格,猜测着他是否不愿多谈,但有些事又压在心里不吐不快,便多了一分坚持。
他拱了拱手:“静庵先生曾言,王兄明见世事,常有惊人之语,此时又何必自谦!”
见对方说得认真,王璞也就收敛起了笑意,摊了摊手:“请!”
“王兄可知我朝最大的弊病为何?”
“当是‘三冗’吧!每日听酒楼饮宴的文人士子议论,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王兄所言不差!”胡寅点了点头,“我朝草创之初,内外官员约莫三五千人,到景德年间已达万余,皇格时已增加到两万。至于当下,仅恩荫官一项已达万计,遑论诸科进士。众多官员子弟、亲属空有官身却无所事事,只是靡费国帑,进士出身想要出缺也要自找门路。
说到兵员,开宝之籍总三十七万八千,禁军马步十九万三千;至道之籍总六十六万六千,禁军马步三十五万八千;天僖之籍总九十一万二千,禁军马步四十三万二千;庆历之籍总一百二十五万九千,禁军马步八十二万六千。举国上下,每百人就有一卒,禁军、厢军数量之大,简直令人瞠目。而其中又有四到五成为厢军,除了修桥铺路,押运辎重,根本无甚战力,只是坐食粮饷而已。
至于说冗费,数十年来,全国各地大肆兴建佛寺道观,以致僧人、道徒激增。彼辈不事生产,也不纳税,实属空耗民力财力。此外,还有各种名目的祭祀、赏赐,所费动辄数百万。
反观朝廷税赋,从国初几千万贯增至当下的万万贯上下,能见到的大宗物品,酒醋盐茶、铜铁漆矾无不纳入到了榷买行列。如今民力凋敝,赋税业已增无可增,而国库却年年入不敷出,只能靠着滥发交子勉强维持,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所以,这才有了之前的熙宁变法,为国建财之举?”
“不变只能步入穷途末路,求变亦是无奈之举!然则观变法之成败,市易法、青苗贷、免役法、养马法,种种法令在执行当中荒腔走板,尽皆成为鱼肉百姓之法。由此产生的纷争,反而滋扰朝堂数十载。”
“那明仲兄可曾想到解决之道?”
“积重难返啊!”胡寅摇了摇头,“照王兄的说法,彻底变法的条件并不具备,眼下能做的只是小修小补。但愚兄以为,治事首重治官。然则如今官场风气颓废,从上到下或袖手空谈,或结党营私,这个想法未免又陷入了死结。”
胡寅说得兴起,加上他本人在太学生中小有名气,未过多久倒是吸引了不少人过来驻足,也有人不痛不痒发表了一番见解。
此时,胡寅盯着王璞诚恳的说道:“愚兄苦思数日未有定见,也只能腆着脸听听王兄的看法。”
王璞想了片刻,这才说道:“良法变成恶法,要害便在执行出了问题。明仲兄想在吏治上着手,抓到了问题的关键。不过,冰冻三尺也非一日之寒。眼下的现实是既得利益者既是政策的制定者,又是政策的执行者,此事确实没有推行之可能。”
“王兄也作此评判,难不成就只能坐视国事日日倾颓?”
“若只是修修补补,或许还有一条稍微轻松的出路。”
胡寅闻之一喜,当即拱手请益:“还望王兄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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