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那安仪王,三岁得真气,七岁悟君焰,十五岁于庙堂之上舞万仪为民祈福,十七岁与天下第一平分秋色,世人皆传安仪王为神女转世,有帝王之相。”

灰衣的说书先生在台上说得是绘声绘色,白衣的守安在台下嗑着瓜子也是津津有味。

猝然,醒木一响,台下人不再交投接耳,少女捏着瓜子的指尖也顿了顿。

“可世事难料天妒英才,安仪王被妖孽迷惑走火入魔,竟与西蛮人勾结,试图用蛮毒暗杀生父思明帝,还用君焰灭了边关五千精兵,一时间,天下无主、朝廷大乱。”

“就在这天下即将分崩离析之时,一直不得宠的尹真王临危受命,一箭射下君焰失控的安仪王,只见那安仪王在火光中面色狰狞,跌入了那万劫不复的百鬼崖。”

众人为这圆满的结局欢呼,只有一个小孩若有所思。

“安仪王不是神女转世吗?怎会被区区妖孽迷惑?”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惹得说书先生一阵不满。

“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即便是神女也会被凡尘蒙了眼。”这说书先生一身灰袍一块醒木,说得是眉飞色舞煞有介事。

那孩童还想与说书先生再争辩一番,可那说书先生却是个老滑头,一句且听下回分解,便溜得无影无踪。

这小孩一副不得志的样子,眼巴巴的望向身旁的大姐姐道:“安姐姐,你怎么看?”

守安倒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道:“身在凡间,何来神女?是福是灾,皆有后人评定。”

“那谁是后人?”小孩更加疑惑。

“你我皆是。”守安嘴里塞满了瓜子仁,见小孩还在纠结,便轻轻拍了下小孩的背提醒:“卖糖葫芦的来了。”

小孩买了一根裹满糖衣和芝麻的糖葫芦,和守安招招手便去另寻新的乐子,守安则在原地踟躇了半天,也给自己买了一根。

糖葫芦咬下去的时候声音清脆,守安被香甜的幸福短暂的满足了。

长云街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在小贩四处吆喝的声音里,她想起还没买菜,今日慕九难得大方,给了她一两银子,说是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他中午给她做。

慕九是个一身素衣的少年郎,一个用奇门遁甲拦着外人又天天喊着没有客人的酒庄老板,问起他的身世,他总是淡然一笑:“家中老九,一生爱酒。”

守安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虽然宫里的饭菜味道也不错,但向来规矩多,不能想吃什么点什么。

她提着三斤排骨,一小捆没见过的菜和一大盒酥饼,往人流的方向逆行。

走到街尾,穿过长巷,再往小树林的深处走,破一个奇门遁甲阵,便到了她现在住着的地方——桃源外。

说是桃源外,其实只有一颗桃树、一个泉眼和一栋小木屋组成的破败小酒庄。

“回来了。”慕九从树下的小木凳上起来,接过守安手里的东西。

“我看看你买了什么,排骨?多少钱一斤?”

“十八文。”

慕九吃惊:“什么排骨要十八文?是不是在张叔那买的?我跟你说,你得和他还价,他就挑你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骗。”

“还有,你买这么多酥饼干什么?”慕九絮絮叨叨。

“吃呗。”守安说得轻松。

“行行行,一会给你做。”慕九很消瘦,皮肤白得像纸一般,不说话的时候倒有几分柔弱的矜贵公子样,说起话一个人比朝廷里早朝的群臣还啰嗦。

守安指着她买下的那捆菜道:“那一小捆菜是什么?我没见过。”

“你说这个?这是香椿,炒鸡蛋很香,是当季上好的野菜。”

原来是野菜,怪不得没怎么见过,守安若有所思。

“我说慕老板,今天也没客人光顾您的酒庄吗?”

“酒香不怕巷子深。”慕九一边洗菜一边说着。

“我看您首先得把门口的奇门遁甲阵给撤了,不然客人还没进来就出去了。”

“客人要精不要多,有缘才是真客人。”

“我倒要看看有几个客人来。”

“你这不是进来了吗?”

“注意,我是被你拖进来了。”守安一语道破。

“形式不重要,新酿的醉春色,尝尝。”慕九笑笑,拿着个有豁口的小瓷杯给守安倒了杯清酒。

醉春色入口有种馥郁的花香和淡淡的清甜,冰冰凉凉的像是春天的清泉,守安豪迈地伸了杯子:“还要。”

“别要了,小小年纪不能贪杯。”慕九笑着拍了下她的头。

守安愣了愣,印象里也有个人喜欢这样拍她的头,那个时候她还很小,总爱黏着那人喊哥哥。

她没有再和慕九说话,一个人坐在桃花树下沉思,时不时仰头看一眼树上玩枝头的小黑猫。

小黑猫很眼熟,神韵像是她一去不复返的罗刹,但罗刹是一只有翅膀的异瞳黑狮,比小黑猫威武雄壮不少。

不光是小黑猫,整个桃源外都让她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像是把她记忆角落的碎片给重新组合了一遍,不过也可能是巧合,毕竟她打小在宫里长大,又曾在江湖游历,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

慕九炖好了排骨,支起一张小木桌,在一边垫上了一块砖头,把一锅满满当当的排骨给端上了桌。

“怎么就这么点肉?”守安眯着眼睛打量这锅排骨。

“就烧了一半,剩下的晚上吃。”

“啧。”

守安虽然嘴上嫌弃,但吃得很香,慕九手艺很好,鲜美的排骨、甜香的玉米和糯软的年糕炖在一锅,香椿和鸡蛋相辅相成,再贪一杯醉春色,这午后便过得十分惬意。

“慕九,以后要是酒庄开不下去了,去宫里当御厨。”守安闭眼,在风里呢喃。

慕九只当她是在想宫里的饭菜,看着她一副四仰八叉的样子笑了。

“今天出去玩了什么?”

“吃了糖葫芦,还听了说书先生说故事。”

“什么故事。”

“安仪王之死。”守安说得平静,继续眯着眼打盹。

“好故事。”慕九也回得平静,一人独自收拾饭后残局。

守安打盹的时候留了条缝,本想试探一下慕九的反应,却不料对方波澜不惊。

她大抵是多虑了,慕九不过是个姓慕的酒庄老板。

但此时的慕九则一边收拾一边纳闷“这孩子是脑子摔坏失忆了吗?听到自己死了还一副傻乐的模样。”

二人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心里各怀鬼胎。

夜深人静,风声里混着屋里头的慕九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守安悄悄从自己的房间窗口跳了出去,一个人跑到屋顶上坐着。

如今她内力近乎全废,只剩下一身轻功好逃命。

她居高临下的望了眼脚下的小屋,良久又抬起了头,纤细的指尖上多了一只闪着蓝色荧光的蝴蝶。

一个月前。

那日她跌入百鬼崖,被千万蛇虫包围的她在一番厮杀后奄奄一息陷入了昏迷,等醒来时,彼时张牙舞爪的蛇虫尸野遍地,她跪坐在乱石之上,五脏六腑犹如翻江倒海,混沌里吐出了一只蓝蝶。

她惊恐地看着扑腾着翅膀的蓝蝶,蓝蝶却如幻影般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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