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师父!!”

梵时想了想高声大喊,但是这点音量在佛宗长老们面前如同一只乳燕高昂,激不起任何风浪。

“小梵时啊,那只是你在俗世的师父,教不了你太多。咱们佛宗都是大能,跟着他们修习你才能精进佛法,有望飞升。”

这几天住持倒是透露过让梵时拜师的想法,但是梵时比较执拗,执意说自己有师父,不愿意拜别人为师。住持一方面欣慰梵时的感恩,一方面又怕梵时牢记着俗世恩情不能融入佛宗。

于是今日大殿的吵闹他是同意的,想逼迫小梵时做出选择。

梵时眼看糊弄不得一时也僵在原地,不过5岁的稚童,没有实力的呼喊充其量也只是呼喊罢了。他猫眼一转,想到一个好办法。

“我问过我师父一个问题,他回答的极好。若各位长老有回答上来的,我便拜他为师,如何?”

小人儿站在殿中央毫无畏惧,眼看呼喊不成立马心生一计,这样不死板的脑筋让住持又发现一个喜爱梵时的点。

“你说。”

众位长老都想挑战一下,于是连连同意。

“佛是什么?”

小梵时尽量把问题叙述清楚,然后环顾四周看着众位长老陷入沉思,大殿中的氛围一时沉寂下来。唯有住持在听到这个问题时目光一顿,似是怀念。

不一会儿众位长老纷纷开口,有说佛是尊者的,有说佛是觉者的,也有说佛是智者的,更有长老表示佛是一个对宇宙人生的根本道理有透彻觉悟的人。

众说纷纭,梵时一眼望去连连摇头,都不是,都不是他的师父。这里不是他熟悉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没有他最爱的小哥和师父,没有宠溺他的各位长辈们。

直到此时,小梵时才真正察觉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

“安静!!!”

眼看小梵时眼圈开始泛红,猫眼中积蓄的水雾蒙了一层又一层,连眉宇间灼灼的朱砂痣都瞬间黯淡下去。住持才知道把稚童逼得太紧了,于是赶紧叫停争论。

看到稚童哭泣,众位长老愧疚的齐齐喊了一声“阿弥陀佛!”

“不是的,佛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师父不是这么说的!!”

想起耐心教导自己的师父,想到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师父,小梵时大声吼道,眼泪也终于落下。

他低声抽泣,哭的声音也是小小的,偏偏如绵密的细针扎在每个人的心上,不疼可是令人心烦意乱。

“梵时,那你师父是怎么说的?”

住持轻声哄道,众位长老闭口不言等着灰发。都是上千岁的老妖怪,他们也觉得为难一个5岁的孩子实在是太羞耻了,于是他们决定静观其变。

许是住持的声音有几分像师父,小梵时哽咽着擦干脸上的泪痕,一脸倔强的回复。

“我师父说:佛是你,佛是我,佛可以是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一员,佛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此话一出众僧沉寂,大殿静默下来。唯有住持不可置信,颤着声音回问:

“你。。。你师父。。叫什么?”

“南悬,我师父叫桑南悬!”

小梵时骄傲的说着师父的名字,然后就看到了住持眼眸含泪的场景。

“师兄!”

众僧齐声喊道,住持从正中央的位置上走下来,走到梵时面前屈膝蹲下,他的视线和小梵时平行,然后伸手摸了摸小梵时的脑袋。

“原来是南悬的徒弟啊,怪不得呢,跟你师父一样的臭脾气。哈哈哈!”

住持笑的畅快,声音中夹杂着几分怀念和激动。然后紧紧拉住小梵时的手,朗声告诉众位长老。

“闹了半天这是我家的孩子,各位也别争了。我的徒孙,我自己来教!”

然后转身告诉小梵时:

“你师父是我的徒弟,你是我的徒孙,应当唤我一声师祖。”

小梵时认了师祖,也在师祖的卧房里看到了师父的画像,只是那画像上的师父着实年轻,若不是眉宇间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小梵时说不得不敢认。

5岁的孩童还小,说不上几句话就困得睡着了。住持把他抱到自己床榻上歇息又给他盖上被子。外面雨声阵阵,屋内烛火渐熄,左摇右晃的小火苗把人的影子照的摇摇欲坠。

住持的目光看向墙壁上挂着的画像,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

南悬,他座下唯一的徒弟。

初次见面,他遵从师命下山除邪。钱袋被偷又碰上下雨,匆忙找了个破庙躲雨,一进门就看到了三五成群的乞儿正在欺负一个奇装异服的孩子,那孩子被打的满头是血却依旧像头不服输的狼崽子,倔强的又蔑视的看着众人。

眼里不服输的坚毅瞬间让他另眼相看,可他是佛修,不能轻易判断这个孩子的危险性有多高,于是暗暗跟着他想要多些了解。

大概跟了一个月,他终于对他有了大致的了解。那孩子会审时度势巧抓时机,看到漂亮姐姐就嘴甜上前恳求给口吃的,女性本就心软,听到好听的话自然不会吝啬一个馒头。

碰到男性他也有话聊,长得丑的说人家气质斐然,长得帅的夸人家英雄伟岸仪表堂堂,长相一般赞人家博学多才。总之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子。

佛宗弟子向来修习佛法端坐寺堂,守戒律尊清规。住持从未见过如此滑头的人,对他越感兴趣就越想把他带回佛宗做自己的弟子,他想看看一个灵魂自由的孩子在清规戒律之下是否还能保持自己的初心。

于是在南悬又一次被殴打之后,他适时出面替他解了危机。然后他问出了此生最欢喜的一句话:

“你可愿随我回佛宗修习佛法?”

那小子轻蔑一笑,然后认真问他:

“能吃饱饭吗?能有安稳觉睡吗?万一把我逐出佛宗怎么办?”

他当时只觉得这小子只在乎吃喝和前途,可也在心里佩服他能把想要的明目张胆的说出。

南悬跟着住持回了佛宗,本以为能过上不必讨食不必挨打的日子,结果佛宗每天亥时息卯时作,他醒不过来所以早课天天迟到被罚抄经书,佛宗子弟还要学武学法术,南悬资质平庸还懒惰,这也就算了,竟然还鼓动其他不定心的小子们一起逃课下山游玩。

戒律堂的师兄们第一次惩罚那么多的弟子,一时间南悬和住持成了佛宗出名的两位,一个不会教弟子,一个自己不努力还带着别人胡闹。他也曾劝慰过南悬,可那小子油盐不进只顾及时行乐。

后来各族门派围剿烛龙,佛宗也损失了好多长老,他的师父也在对战烛龙的战役中殒命。烛龙被安置在佛宗浮图塔关押,破败的宗门需要重整,南悬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一般,褪去了往日的轻浮变得稳重起来。自己继承了师父的住持之位,于是也知道了一些佛门秘辛。

佛宗有一轮回镜,入境可一观因果。这因果随机不定,或关于己身,或关于他人,全靠佛缘罢了。住持本不欲前往,奈何佛宗大能迟迟无法飞升,后辈修炼越往上走越艰难。

住持背负宗门命数孤身一人入了轮回镜,想知道困境因果。于是在轮回镜中窥见大荒时期的一段情。知晓烛龙为因,惟有稚童能渡。于是连夜出轮回镜,秘密召集佛宗实力不俗的弟子纷纷带着稚童的画册下山寻找,期望稚童是能解决佛宗困境之人。

南悬就是其中之一,那是住持唯一的弟子。他如父亲一般给自己的孩子拿上了所有保命的东西,也听到了那孩子信誓旦旦的保证。

耳边至今还能想起南悬小时候拽着自己的衣角扬起小脸问自己:

“师父,佛是什么?”

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他说:

“佛是万物,是众生,他从众生中来,又融入万物之中。”

身后的南悬一步步跟随,了然说道:

“奥,原来佛是你,佛是我,佛可以是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一员,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住持没说话,他觉得南悬说的也对。众生之所相皆是虚妄,佛也是众生,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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