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纠结片刻,终于小声说:“我想…'快乐'……”

“嗯。”那人笑了。“这个可以。”他总算点头。

“但你的感情过于充沛,当你能保持理性时才能真正实现。好了,该回去了,克,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说完这些,他迈步向前,好像此行就是为说这些话,径直转身,就这么消失在那人眼中。

“我的快乐……”少年仰卧在浴缸里,按照约定,他还是选择繁琐的热水澡。

“我的快乐…究竟是什么呢……?”攸地,他整个身子都泡进水中,待冷静后,浮出水面,游到旁边,悠闲地趴在陶瓷壁上。

“快乐…嘛……”几颗橙黄的宝石从指缝溜过,他随手抓起一颗,观察起来,澄澈的光泽映照在清水上,很像太阳。

“算了……”叹息一声,克里德曼手撑缸边,支起身体,苍白的皮肤脱出水面,精致的丝绸睡衣贴在肌肤上,水流从表面滴落,也让他看着更像只美人鱼。

“呼……”而他走不稳、站不直,就如童话中用歌声换取双腿的人鱼,他像是不适应,喘着气,摸索半天才从架子上拿到浴巾。

“好累……”身体前所未有的疲惫,好似要压垮他,浴巾刚披在上,只听'扑通'一声,上岸的人还未来到陆地,就先跌倒在地。

“西斯…”离开温床的人鱼站不起身,只能费力向前爬去。双腿麻木的像石头,他的脸色已经和身后陶瓷浴缸一样白了。

“不…不……!”哭求声没有引来任何人,皮肤传来阵阵燥热与刺痛,求生意志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挣扎地扑向浴缸,就在空气抽干最后一刻,他回到了舒适的水中。

“呼…呼……”身体的疼痛已经麻木,耳边传来刺风声,他却无暇顾及这些,只感受到冰冷的液体正安抚着躁动不安的情绪。

稍微休息一会儿,克里德曼起身,看向四周——方才短暂失去意识,没有注意到异常,靠近腹部的液体凝聚成冰,刺入皮肤,染红了池水。浴缸中大半水泼在地上,已隐约有冰结现象,而在前方,木制地板处已经被三四根冰晶穿透,全是自己的杰作。

“咳…咳……!”黑魔法的反噬还是不可避免的加重了,也可能只是过度劳累造成的反应,谁知道呢。

他调整了一下身体,以舒服的姿势靠在浴缸边,房间氤氲缭绕,浴池中弥漫着玫瑰香,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原先突突乱跳的心脏些微平静了一点。

他将头放低,手随意一伸,一瓶白鲜就凭空出现在手中,克里德曼将药水全部倒入水中,拧开龙头又添了些热水,手又一甩,另一瓶颜色奇异的魔药也被加入水中。

同时,克里德曼深吸一口气——生涩的水瞬间堵住了所有感官,气泡掠过眼前,他缓缓睁眼,看着蔚蓝色的水。

“人是…愿意痛的……”空气被逐渐抽离,但还不到无法呼吸的程度,水淹没喉咙,淹没眼睛,疲惫的鱼儿终于得以休息,在黑暗中短暂迎来喘息。

“人也是愿意…死的……”克里德曼缓缓睁眼,眼前浮光闪过,也是这时他看到了极为熟悉的东西。

“——!”威压骤然袭来,窒息感扼住脖颈,他想挥舞双手向前,却又感受不到双臂的存在,某种力道固定住了自己。

“不…不……”一大串气泡向上飘去,克里德曼极力挣扎却是无果,而当恐惧完全侵占瞳孔,他也终于看清了——蓝色的真理之海,它会追寻你、抓捕你,然后,将你碾碎。

“哈…”他突然欣然笑了,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可混着血色的液体中早已嗅不到任何生机,克里德曼只是茫然看着,死亡已步步缠绕上身体,即使一直在寻找脱身办法,训练说谎技法,可一切毫无用处,也该知晓了。

【终将溺毙于真理汪洋中】

“该放弃了……”声音戛然而止,视网膜中最后的光也在渐渐消失,水下,少年的躯壳再无反应。

'该回去了,克里德曼。'可也骤然——如同咬中鱼饵的鱼,随咬钩一起甩出水面。脖颈疼的厉害,虎口也有些酸胀,趴在地上的少年大口大呼吸着,迫切地想要站起来,可第一次没有成功,但跌落的疼痛带来了惊喜。

“还活着…太好了……”浅淡的笑容出现在脸上,那是为自己劫后余生最好的嘉奖。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一夜未归,太阳刚刚升起,穿透窗户,为纸白脸色的人染上血色。

“沐风。”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矜持、温柔。“没有睡好?”克里德曼指了指对方眼底的乌青,微微笑了。

“哦…”罪魁祸首仿佛想到什么,看见对方旁边那位同样脸色阴沉的人,捂着嘴,脸上笑容更添几分艳。“忘记说了,说关键词确实可以让闹钟停下,但只是暂时性的,要彻底关闭还得你睁眼起来才行~”

自己也猜到了这层,只可惜,永远没那小子聪明。

“你还说…!”沐风气急败坏瞪了那人一眼,克里德曼笑咯咯停不下来,一路和人在走廊上嬉戏打闹,脚下一踉跄,显些在众目睽睽下栽入对方怀中。

“好了。”等笑够了,克里德曼清了清嗓子,正色开口:“作为补偿……就等周末,我请你喝黄油啤酒如何?还是甜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开口,我都满足你。”

那人自然不会错过,也好,局还在,趁着周末前还能寻找乐子。

魔药咕嘟冒着泡,位于二三楼的盥洗室是绝妙的秘密基地没人想一脚踩到从马桶溢出的污水,也极少又人能忍受桃金娘恶婆鸟般尖锐刺耳的哭声。

而随着最后一味药草加入——

“呜…呜呜……”凄艾的哭声取代了原先的水滴声,可不是桃金娘,尽管一晃而过,但确实有个人影从视野当中快速穿过,跑到了洗手台前。

“额…呜……”那人还在不断抽噎,看背影,竟有几分眼熟。沉默许久,他还是熄灭了火,放下手中搅拌棒,壮着胆走上前。

“同学?”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哭泣许久,才堪堪将头转过。

“你是……”意想不到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纵使泪痕遍布,双眼通红,他也还是认出来了。“克里德曼级长?”

听着那个声音,那人也猛然抬起头。“……努奥卡同学?”他似乎也尤为吃惊,眼睛在瞪大一瞬后后便又恢复平静,伸手抹去眼泪,冲着自己笑笑。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一幕……”他脸上也露出了少许真切的歉意,努奥卡朝着那人挥挥手,示意无伤大雅。

“你在桃金娘的盥洗室做什么?以及这个味道……”怀疑的目光偷偷绕至身后,好在拼命阻挡后那人也放弃了继续探究的想法。

“是提神剂。”生怕人不放心般努奥卡临时加了一句,那人似乎没起疑心,点了点头。“嗯,但我知道那是狼毒药剂,以及,我得和你道歉。”

可他到底如何知道的?回忆起种种可能,莫非是在禁林时被他碰巧撞见过自己采狼毒乌头?还是与教授的谈话意外泄密了?到最后,这些想法却并不能成为有效证据。

而刚想开口,只见那人咧嘴一笑:“其实,之前去校长室时我无意撞见过你和麦格教授,但怕伤你自尊,最终也只是在楼梯口犹豫一会便匆匆下楼,另改了会面时间。所以,对不起,努奥卡同学。”

那人深深弯下,鞠了个极为标准的礼,他的表情也不像说假,态度诚恳。努奥卡也莞尔一笑,摆摆手,将人扶来。

“谢谢。”他也终于不再执拗的倍感自责,直起腰,同样回以笑容。

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人又接上了。“作为补偿,我可以免费提供狼毒药剂,在满月前一天熬制好给你,开始与结束时间你定,这样如何?”

他也愣住了,根本没想到那人会这么说,直到余光瞥向身后,才想起要说什么。

“你保密就可以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情绪激动,本该维护尊严的话出口还带着隐隐愤怒,那人也瞬间呆住,从悲伤到震惊,又像平静接受了这个结果,头慢慢垂下,像是回到当时的平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笑容也同样出现在脸上。

“好……”可他知道那人怎么想。对方并没有离开,只在坩埚前静站了很久,突然拿起搅拌棒搅动魔药,又在环顾四周,挑拣了几株狼毒乌头,像是放欧芹那般整株丢进了坩埚。

“你干什么!”努奥卡上前就揪起那人衣领,却也在这时,闻到坩埚中飘出的气味——正是狼毒药剂。

“快坏了。”他一如既往的微笑,声音相较之前略微温柔了些。“我的到来打断了你的搅拌,但看成色魔药还差一分钟,如果不继续它就会变质,而失败的狼毒药剂并没有作用。”那人讲述着,眼中几乎装不下别的东西。

“………”手上的力道也在同一时刻松了,那人理了理领子,完全没有怒色,只是朝着自己又鞠躬。“原谅我自作主张。”

“算了。”他也没再追究,全当那人善心过重,才无意冒犯自己。对方却也没有离开意思,他很平静,眼神变冷漠了,也突然少言,要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自己估计都快将他当成一尊人体石膏像了。

当面将魔药倒入瓶中,收拾完材料,努奥卡才定定看向对方。

“你为什么哭?”听了这话,那人有些愣神,久久发出声听起来本人就不确定的鼻音。

“……嗯?”自己终究是理解不透那人想法,只能看到孩童的纯真从懵懂的瞳孔中溢出,有些小心翼翼,似乎还在确定这句话的真实性。

“害……你……”可自己身高用不及那人,相差两年级,还是那位学长察觉到不对半俯下身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哭是因为朋友。”他的眼睛很好看,说这话时眼尾下弯,带着几分妖艳,可随着那人讲述,眼中流露出的悲伤越来越多。“可惜他的家族并不喜欢我,因为我有缺陷,和你不同,却又相似,是先天性的,被人发现就必会成为可笑把柄的存在。”

不知何时他高举左手,衣袖滑落,缺陷逐渐显露,与此同时,白光照出了那道伤疤——如此刺眼、醒目,自己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它不耻,跟随我一辈子,像是羞辱的烙印。”那人向上拉了拉袖口,勉强遮住了狰狞的疤。

“它也是我的秘密,现在,我将它托付给你了。我的朋友并不在意,可我们的友谊惊动了更高规则的精锐,沐家,不,准确来说只是他们的上层想对我不利,可我没想到第一步便是对斯塔这个小家族动手,这段时间我们几乎寸步难行,只有表面光鲜亮丽能掩住丑恶。所以——”

那人双手覆上自己的脸,指尖透出凉意,他的眼神却炽热似火。“可以帮助我吗?”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肢体接触的瞬间甚至没让努奥卡反应过来,但他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愤怒瞬间点燃脾气。

“滚开!”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将人推开,对方明显愣了一瞬,但也只是刹那就将手臂伸入校袍翻找,自己随身携带着糖果,一直放在外侧口袋里,小心让它们别过早融化,那人就像在找什么证据。

——可翻遍全身,空无一物。

那人也彻底慌了,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想要挽留什么,可或许是因为之间的距离过于遥远,意识到无用,他又站在原地。

“我可以…免费给你狼毒药剂的……直到你答应为止。因为我的家族他们甚至开始伤害我了!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要替我观察他和他身边那位就够了!有任何情况,异常互动与我汇报就好!即使信息量再少我也会兑现承诺,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求求你……”

过远的距离也让白光褪去,努奥卡也终于看清那人的脸,他似乎眼中有东西,正是他的泪,那张漂亮的脸委屈到皱起,泪扑簌簌掉,看上去可怜至极。

“现在,你愿意帮我吗?”颤抖的,几乎哽咽的语气再度说出请求。

几度语塞,仍想不出半字,嘴唇却鬼使神差般蠕动,然后,听到自己那么开口:“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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