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生活日复一日,偶尔会因为父亲脑子好使,发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好的挣钱机会。那时候家家户户挣钱不多,一年下来好也就是几百块,人们也基本不谈论钱,当然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少,食物基本都是自给自足。这样直到我上四年级(1997年),父母决定全家搬到镇上生活,那时候对于农民来说,离开农村和土地基本会丧失所有的安全感,但是为了更好照应我和哥哥上学,他们还是做了这一艰难的决定。我们来到镇上搬到了事先租好的房子,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小卖部再也不是那么远在咫尺了,里面的零食大多我却叫不上名字,当然也没有钱去买。搬到镇上,最大的挑战就是全家的开销变大了,由于没地可种,大部分食材都需要购买,因此刚脱离煤矿不久的父亲再次步入那个头顶两层天,只有星星点点光亮的煤窑里。但是这次,父亲说跟以前不一样了,活轻松,挣钱多,因为是技术活,不是人人可以干的。后来我才知道,那项工作是爆破工(炮工),用锚杆打洞,装入炸药然后引爆,把煤窑里的煤炸下来,然后车工给拉出来,是危险系数最高的一线,父亲却描述地如此风轻云淡,他不是不知晓,而是不愿让家里人担心。我偶尔会帮父亲洗换下来的衣服,衣服沾满了煤尘,黑乎乎,经过汗水的无数次浸泡,又硬邦邦的,几乎无舒适感可言,经常需要换好几盆水才会略显清澈。

搭车

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中,父亲还是没有更换营生,父亲去煤矿的路正好经过我们学校,他每天吃完午饭起身正好可以把我捎到学校门口,就省的我走路了。直到有一天,班里一名女同学跟我拉话说,我那天看见你爸了,穿了件灰袄,腰间寄了一根绳子(那是用来下井背矿灯用的),我瞬间笑不出来,甚至觉得有些尴尬,她的爸爸我是见过的,黑的发亮的皮夹克,锃亮的黑皮鞋,整齐的妆容,整张脸都是伙食很好的感觉,我突然觉得我的爸爸不如人家的爸爸体面。自此之后,爸爸每天中午出发前,我都会以肚子不舒服、头发没干等理由推辞掉爸爸的“顺风车”,等爸爸出发后,我再自己走到学校,再后来,爸爸就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说是这样节省时间。我不知道父亲当时是否觉察,但是当父爱被推落在地上的时候,心里一定很失落吧。

离开

上高中前,我的生活学习基本都是由父亲管的,生病了吃啥药,冬天在暖气上烘烤鞋垫,甚至还给我买过爱吃的辣条。上了初二学上了物理,我感觉异常抽象,父亲经常抽时间辅导我,他说物理都是生活,你细心就会发现的,还给我画了家里用电器的电路图,讲了这些用电器工作原理,经过时常点拨与探讨,我竟然喜欢上了物理,我才发现爸爸跟那些粗糙的打工人原来是不一样。我上高中那年,父亲离开了煤矿,这次是彻底离开了,虽然煤矿主想用更高的工资留住父亲,但是父亲拒绝了,也许是受够了那样的苦,或者是因为攒了足够的钱,有了底气。后来我们在镇上买地盖了新房,成就感十足,父亲也没闲着干起来跑出租的营生,我到县城上了高中以后,回家也少,自此之后,父亲逐渐淡出我的生活,有一种雏鸟羽翼丰满后被放飞的感觉。经过了紧张的三年高中生活,顺利步入大学,这样我离父亲就更远了,回家也更少了,给父亲打电话,他也说不了几句就将电话递给母亲了。后来父亲开过石场、选煤厂、搅拌站,直到现在60多岁的父亲也没有闲着,他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些忙碌又辛苦的日子。

对啊,长时间受过穷,吃过苦的人,是没有办法完全来享受衣食无忧、散步遛弯的轻松日子的,享受对他们来说是坐立不安,甚至有点无法原谅的,我的父亲,或者老一辈这样的人是不在少数的。我们这一代人是非常幸运的,生逢在社会迅速向好发展的年代,又有受过穷的父辈们拼命为我们创造更好的条件,他们觉得,他们的孩子不能再受苦、再受穷了。房子、车子,不仅要有,还要尽可能准备好的。尽管如此,等你成家后,他们还是会竭尽全力来帮衬你,无论从经济上还是其他他们力所能及之处。

最欣慰的事是现在和父母住在一个小区,想见一面随时就可以,但事实上是还没等你想见的时候,他们就会给你送过来刚蒸出来的馒头或者拿一包自己种的菜,再或者将大桶山泉水给你送上门,可能在他们眼里我还是那个拿不动重物的小姑娘,或者他们舍不得让我吃苦,哪怕一丁点儿。所以我基本没有主动上门的机会,也可能本来向上的爱就略显不积极。

算起来,父亲今年已年过六十,在父女关系中,我依然是被动的那一方,被爱,被照顾更多一些。当然,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主动的那个,父亲是否就很老了呢?又或者,如果爱本身就有重量,父亲对我的爱,自上而下,与生俱来,总是会永远大于我对父亲自下而上需要攀爬的爱呢?

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儿那拉车的牛......

父亲节来临之际,将属于我和父亲的往事写给父亲。

2024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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